“有完没完了？”
“中秋临近，快三个月了，皇帝还要硬扛多久！”
崔黜将手中昂贵的薄胎玻璃酒杯一下捏爆，酒水溅落，随后一股殷红滴落在面前的精美菜肴中。
马曾看他受伤，掏出手帕递给他，无奈道，“兄何必摧残自己呢？”
“以愚弟看，不是皇帝硬扛，而是各家在硬扛。”
“家父前日透露，皇帝的态度已然缓和了许多，派了于志宁、房乔等人说和，想收购我等手中囤积的盐铁，这便是有停战的意思。
只是各家当家人都不松口，这才让皇帝放不下颜面。”
“如今两边均是骑虎难下，只能扛着了。”
“不过崔兄不必忧心，少府监消息，各地出现的盐乃是皇帝从岭南临时抽调，铁料更是兵部与四大都督府最后的存货。
铁料供应暂且不谈，岭南荒蛮，虽有煮盐场可供食盐，然其产量有限，又距中原腹地极远，于皇帝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最后扛不住的终会是皇帝，我等只是抓手罢了，最终下命令的是各家当家人。”
崔黜拔出扎入肉中的碎玻璃，随意包了一下，冷着脸道，“做决定的是当家人，可最后遭罪的却是我等！”
“你还没有见识过那些掌权之人的阴毒霸道。
盐铁之争拖的越是久，后面越难收拾。
除非各家敢跟皇帝开战，否则必定要给皇帝一个台阶。”
“你、我还有卢兄等人在族中本就不受重视，连踏上仕途的机会都没有，损失了也无人在意。
再拖下去，你我便是那给皇帝的台阶！”
“哪有如此恐怖？”马曾道，“提到卢兄，不知他今日为何没来小聚？”
崔黜看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的家伙，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年纪的。
相州马氏虽比不得五姓七望门第显赫，可在邺城附近那也是响当当的地方豪强，怎么就养出马曾这么一个单纯的书呆子？
只是不好当面说人家什么，崔黜道，“卢兄去跟长孙家的人洽谈炼铁坊之事了，今日该是要把事情定下来，走不开。”
盯着长孙家炼铁产业的人可不少。
那是一块肥肉，不仅有十几座炼铁炉，还有两个规模不小的铁矿矿口，盘下来就能生产钢铁的，谁看了都得眼馋。
马曾道，“那倒是个好买卖，可惜马氏没那个实力，只能看着别人吃肉。”
“话说长孙家正应了李二凤话本中所言。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长孙皇后还在呢，长孙家的楼便塌了，往日的风光不再，让人唏嘘啊！”
崔黜听得心里一阵光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替别人伤春悲秋？
长孙无忌在科举风波中被献祭，这辈子长孙家都别想再起来了。
长孙皇后也救不了长孙家！
他可没有马曾的多愁善感，直接问道，“长安和附近数个州府都在抛售低价盐铁，你们马氏还跟不跟了？”
马氏底子很厚不假，但那是在相州，在长安，他们不过是打手罢了，只能跟在几大门阀屁股后面捞些好处而已，想要独自成事，没机会的。
马曾有些迂腐，却不傻，有崔氏这条大腿不抱，跟钱有仇吗？
他点头道，“小弟以崔兄马首是瞻！”
“那好，你我分头去联络各家，我等一起行动，再现一次七月的雷霆一击！”
“迟则生变，愚弟这便去走动……”
在崔黜的挑头下，长安和周边府县的盐铁很快再次被一扫而空。
不只是长安，大唐的其他地方也在上演着同样的剧情。
大批的盐铁商人在世家豪族的组织下，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风卷残云般的大规模扫货。
到中秋节时，大唐的盐铁市场再次进入萧条状态。
只要是有盐铁出现在官营的盐铁专营店中，店前立刻便会排起长龙，将店中的盐铁迅速买空。
在洛阳和周边地区，荥阳郑氏、弘农杨氏一南一北，投入超过百万贯巨资和三千余专门的人手，把河南府和洛阳的盐铁市场直接锁死，使得当地的二十几家盐铁专营店完全没机会把低价盐铁卖给普通百姓。
若不是这些盐铁专营店都设置在折冲府附近，恐怕这些店铺早就被火大的世家人夷为平地了。
在幽州，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世家豪族做得更过分。
他们可没有弘农杨氏和荥阳郑氏的小心谨慎。
在豪杰猛人辈出的河北之地，尉迟恭那等狠人都要吃亏的，何况是一些还没有完全被朝廷承认的官营店铺？
中秋前后，冀州、易州、魏州、博州、沧州等地的百余家盐铁专营店便被所谓的“流民”给抢砸一空。
也就是幽州有李绩镇着，段志玄带着万余精锐官军盘踞在深州、莫州和瀛洲三地，不然整个河北道的盐铁专营店一家也别想留下。
砸店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河北道豪族和众多河南道士族想要给皇帝来一次狠的，告诉皇帝，关中之外到底谁当家！
中秋当天，多达两万的所谓“流寇”直接袭击了运河关键节点的永济渠长芦转运衙门，并将漳水与运河河道之间的两座土坝掘开，使得运河水位迅速下降，直接导致运河在长芦中断！
段志玄部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将“流寇”击溃，但没一个月的时间，运河航道怕是再难过大船了。
段志玄发了狠，以河北道黜陟大使的名义，就地从当地折冲府增兵五千，又从幽州借兵五千，沿着运河一路向南，强行接管了沧、德、贝、魏四州的所有运河转运衙门，防止运河再遭破坏。
在大唐真正的盐铁交易和生产中心的扬州，数十家盐铁商人和琅琊王氏等世家豪族，在李孝恭眼皮子底下大撒币，公开以高出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吃进盐铁现货。
扬州盐铁商人可跟世家豪族不同。
他们作为职业白手套，日常经营的产业极多，规模极大，手里没别的，就是现钱多！
短短十余日时间，扬州的巨贾们便拿出来了近三百万贯的巨额资金，一边高价收购市面上的盐铁，一面放出风去，只要江淮、岳州和岭南的盐铁到了扬州，就别想有哪怕一两流入北方市场！
而在本就缺乏盐铁的山南道，不只是当地的世家豪族，盐商巨贾们下场扫货，维持盐铁的高价，甚至连不少为了躲避教门整肃跑到偏远山区湖泽中的山民部族也掺和了进来。
他们汇集到蜀中与山南道的必经之路上，连抢带买，截下了大批进入山南的盐铁，进一步推高了当地盐铁的价格。
不到半月时间，因为盐铁，大唐多地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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