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隘，周军大营，中军帐内。
阿璃握着那封染着夜枭紧急印记的密报，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娇躯微微颤抖。
帐外，吐蕃主力新一轮进攻的号角声已然响起，喊杀声震天动地。
帐内，却死寂得能听到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彦舟……”她喃喃自语，那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恐慌、愤怒、担忧、无力……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一瞬间，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下令回师！
但她是镇西王，是三军统帅！身后是河西门户，是万里江山！她若退一步，吐蕃铁骑便会长驱直入，届时玉石俱焚，彦舟……还有西京万千百姓，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啊——！”她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的母狼。
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帅案上，坚硬的木案瞬间裂开数道缝隙。
“殿下！”帐外亲卫闻声冲入，看到阿璃赤红的双眼和碎裂的帅案，无不骇然。
阿璃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
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前线各部，给本王死守！一步不退！弩箭用尽，给本王用刀砍！刀砍卷了，给本王用牙咬！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把吐蕃蛮子给本王钉死在这黑水隘！”
“是！”亲卫被她眼中的狠厉震慑，轰然应诺，转身冲向烽火连天的战场。
阿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铺开纸笔，连续写下两道命令。
第一道，给西京苏文清和墨羽：“倾尽一切，救治柳先生！动用所有资源，搜寻解毒良方！王府库藏、西域奇药，任尔取用！若有需，可向于阗新王求援！告知他，柳先生若有不测，本王必让幕后黑手付出百倍代价！”字迹凌厉，几乎透纸背。
第二道，竟是给远在长安的皇帝周显！通过夜枭最紧急的渠道发出：“陛下亲启：彦舟中‘青梅会’奇毒，危在旦夕，疑似需太医院秘藏‘九转还魂散’或‘冰魄雪莲’为引。臣恳请陛下，无论如何，求陛下开恩，赐药救人！此恩，阿璃永世不忘！西域战事吃紧，臣绝不敢怠慢，然彦舟若失，臣心亦死，恐负圣恩！”
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近乎哀求的语气向周显求助，也将西域战事与柳彦舟的生死直接挂钩，赌上了所有。
写完命令，她将笔一扔，抓起鎏金长刀，大步冲出营帐。翻身上马，冲向厮杀最激烈的前线。
此刻，唯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暂时麻痹她内心的剧痛与恐惧。
“杀！”银甲染血，长刀所向，镇西王亲自冲阵！
周军将士见主帅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吐蕃凶猛的攻势再次击退。
西京城，王府内院。
柳彦舟躺在床上，面色金纸，气若游丝，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滚烫如遭火焚，嘴角不断溢出黑紫色的血沫。数名医官围在床边，束手无策，急得满头大汗。
苏文清和墨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阿璃的命令已经到了，但他们用尽了方法，各种解毒药灌下去都收效甚微，那毒素诡异无比，仿佛有生命般在不断变化。
“冰晶兰……冰晶兰没问题啊！我们都验过！”苏文清声音发颤。
墨羽眼神冰冷：“问题不在冰晶兰，而在柳先生房内的‘宁神香’！那送药的老药农，定然是‘青梅会’的死士，他算准了柳先生试药后心神疲惫，必会点香安神！两种无毒之物混合，便成了这穿肠毒药！好毒辣的心思！”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柳彦舟，手指忽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冷……极北……雪……莲心……三……三……”
“柳先生说什么？”苏文清急忙俯身去听。
“……莲心……三……钱……朱……朱砂……半……分……”柳彦舟凭借残存的意识和毕生医术修为，在弥留之际，竟本能地推演着解毒之法，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关键词。
“莲心？雪莲之心？朱砂？”墨羽猛地抬头，“难道是……需要至寒之地的雪莲莲心，配合微量朱砂，以毒攻毒？‘三’和‘半’，是分量？！”
他立刻看向苏文清：“苏先生，王府库中可有极品雪莲？尤其是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
苏文清苦笑：“寻常雪莲有，但极品冰魄雪莲……那是贡品级别，西京怎会有？唯有长安皇宫大内和太医院才可能……”
话音未落，一名夜枭信使疯了一般冲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个密封的玉盒：“报！长安！八百里加急！陛下亲发！冰魄雪莲送到！”
帐内所有人瞬间呆住！这么快？！
墨羽一把夺过玉盒打开，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玉盒中，一株晶莹剔透、仿佛冰雕而成的雪莲静静躺着，莲心处一点花蕊殷红如血，正是传说中的解毒圣药——冰魄雪莲！
盒内还有一张皇帝周显的亲笔字条，字迹仓促却有力：“阿璃勿忧，药已至。联闻讯，特开内库取药，以六百里加急送至！西域万钧重担，托付于卿，万望珍重！盼柳先生早日康复！长安一切，有朕！”
原来，周显接到阿璃求救信后，深知事关重大，以最快速度取得了这救命的圣药，动用朝廷最高级别的驿道系统，不惜跑死快马，竟在短短数日内将药送到了西京！
“快！按柳先生刚才说的，莲心三钱，朱砂半分，快！”苏文清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药很快配好，小心翼翼地给柳彦舟灌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一刻钟……两刻钟……柳彦舟身体的冰火交替现象渐渐平息，脸上的金纸色慢慢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逐渐平稳悠长起来。
“有效！有效了！”一名老医官惊喜地叫道。
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苏文清更是老泪纵横。
然而，墨羽的眉头却依旧紧锁。他仔细检查着柳彦舟的情况，忽然低声道：“不对……毒素并未完全清除，只是被雪莲的至寒药性暂时压制封住了。这就像……用冰将火盖住，一旦冰融，火会反噬得更厉害！需要至阳至刚之物，彻底中和化解才行！”
“至阳至刚之物？”苏文清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是什么？”
墨羽目光闪烁，沉吟道：“据古老医典记载，能化解‘幻梦曼陀罗’和雪蛛混毒这般阴寒奇毒的，唯有至阳之血为引……”
“至阳之血？”众人面面相觑，这太过虚无缥缈。
就在这时，床上的柳彦舟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呓语，这次，却清晰了许多：“……龙……龙纹……焱……草……大……食……南……”
龙纹焱草？大食南部？
墨羽眼中精光爆射！他想起来了！在一本极其冷僻的西域毒经中曾见过记载，传说大食帝国最南端的沙漠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龙纹焱草”的奇异植物，通体赤红，纹路如龙，性至阳，能解天下至阴寒毒！但那里环境极端恶劣，且有凶猛异兽守护，几乎无人能采到！
线索有了，但希望却更加渺茫。大食如今与吐蕃勾结，是敌非友，其南部绝地，岂是轻易能去的？
黑水隘前线，阿璃刚刚打退吐蕃又一次进攻，浑身浴血，拄着刀喘息。
一名夜枭信使冲到身边，低声禀报了西京的情况：柳彦舟暂时保住性命，但需要“龙纹焱草”彻底解毒，而此物在大食南部绝地。
阿璃听完，沉默良久。脸上的血污和疲惫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无力，更有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她望着远方吐蕃连绵的营帐，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刀，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青梅会’……吐蕃……大食……好，很好。你们想要我夫君的命，想要我大周的江山……”
她猛地转身，对传令兵道：“告诉西京，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彦舟的伤势。龙纹焱草……本王会想办法。”
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望向更遥远的西方，那里是吐蕃，是大食，是所有敌人的所在。
“这场战争，不再是为了守土。”她低声自语，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而是为了……讨债！所有伤害他的人，所有觊觎这片土地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黑水隘的硝烟暂时散去，留下满目疮痍。
阿璃独立于残阳之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孤寂而坚定。
她知道，眼前的击退只是暂时的，吐蕃主力仍在集结，真正的决战尚未开始。
而她的心，一半留在了生死未卜的夫君身边，另一半，则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指向更遥远的战场。
一条更加艰难、更加血腥的道路，在她脚下延伸开来。获取龙纹焱草，如同镜花水月，但她已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要深入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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