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天未亮，将军府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延卿一夜浅眠，在预定的时辰被轻声唤醒。他没有丝毫赖床，几乎是立刻就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急又重。
几名精心挑选的内侍鱼贯而入，捧来热水、青盐、以及那套与燕昭阳同制的玄纁色金凤吉服。
整个过程，延卿都十分配合，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他任由内侍们为他净面、梳头、更衣，目光却有些飘忽，指尖在无人看见处微微蜷缩，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当那身繁复庄重的吉服终于穿戴整齐，束上玉带，戴好金冠，延卿站在铜镜前，显些认不出镜中的人。
玄色为底，纁色镶边，金线绣成的凤凰云纹在衣料上蜿蜒盘旋，华贵庄重，与他平日所穿的暗红蟒袍是截然不同的气度。
镜中人身形清瘦颀长，被这身吉服衬得肩背挺直，昳丽的容貌在庄重服饰的压制下，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冷冽贵气。
唯有那双黑沉的凤眼里，还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茫然和紧张。
这……真的是他吗？他真的配站在昭阳身边，穿着与她同等规制的礼服，接受世人的注视吗？
“督主……不，伯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前厅候着了。”内侍低声提醒。
延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像。他整理了一下并无可挑剔的袖口，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步伐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笔直。
前厅已是宾客云集。
虽然这场婚礼惊世骇俗，但皇帝亲自下旨特赐，长公主与九千岁忠勇伯的权势如日中天，满朝文武、宗室勋贵，无人敢不给这个面子。
厅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只是那热闹之下，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气氛。
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独自立于厅前、等候吉时的延卿身上。
他站在那里，玄纁吉服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衬得他面容如玉，气质清冷孤绝，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
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身上。他个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指甲陷入掌心，用那细微的刺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就在这时，喧闹的人声忽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厅外。
燕昭阳来了。
她没有像寻常新妇那般穿着繁复的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她同样是一身玄纁色金凤吉服，款式与延卿的如出一辙，只是纹样更加大气磅礴。
墨发高束，以一枚简单的金凤簪固定，未施过多粉黛，却眉目如画，英气逼人。
她未乘轿辇，也未要人搀扶，就这么一步步，独自穿过洒满花瓣的庭院，走向大厅。
阳光初升，金辉洒在她身上，那身与她战袍颜色相近的吉服，仿佛被她穿出了金戈铁马的凛然气势。
她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宾客，最终，落在了站在厅前，正怔怔望着她的延卿身上。
四目相对。
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
延卿看着她向自己走来，看着她眼中清晰的笑意和毫无保留的专注，看着他身上与自己同源的华彩，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冰消瓦解。
他的世界里，一时只剩下她步步走近的身影。
燕昭阳走到他面前，站定。她比他稍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眸看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我来了。”她低声说，只有他能听见。
简单的三个字，如千钧之力，稳稳地落在了延卿的心上。
他看着她，眼中水光一闪而逝，随即也缓缓扬起一个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轻轻点头：“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所有的紧张、所有的确认、所有的情意，都融在这短暂的对视和简短的应答之中。
司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
“吉时已到——！”
婚礼的仪式，正式开始。
因为没有旧例可循，皇帝亲自敲定的仪程简化了许多不必要的环节，却依旧庄重无比。
祭天，告祖，对拜。
当两人在赞礼官的唱和下，面向彼此，深深揖拜下去时，满厅寂静。
玄纁的衣袂交叠，金凤的纹样在光影中流转。一个是大京最尊贵的长公主，战功赫赫的振国将军；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新晋的忠勇伯。
他们的结合，背离了所有世俗礼法，但在此刻，以一种无比和谐、甚至堪称震撼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人再敢低声非议。
那并肩而立的身影，那彼此凝望时眼中不容错辨的深情与坚定，那周身散发出的、浑然一体的强大气场，都让人心生敬畏，甚至……一丝莫名的触动。
礼成。
燕昭阳伸出手，不是遵循礼仪，而是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延卿微凉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牢牢包裹住他的。
她牵着他，转身，面向满堂宾客。
没有羞涩，没有躲闪，她目光坦然，声音清越，响彻整个大厅：
“今日，我燕昭阳与延卿结为伴侣。此后，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延卿，目光柔和下来，带着询问，也带着绝对的维护，“延卿，你可愿意？”
延卿迎着她的目光，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底一片滚烫的安宁。他不再去看那些宾客，眼中只有她一人。
“我愿意。”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释然与喜悦，“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两人的声音落下，厅内静默一瞬，随即，不知是谁先带头，响起了掌声。
起初有些稀落，随即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真诚的、甚至带着几分感动的祝福之声。
“恭贺殿下！恭贺伯爷！”
“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这一刻，身份、地位、过往的种种，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们只是燕昭阳和延卿，一对得到了帝王祝福、彼此认定的伴侣。
燕昭阳握着延卿的手，微微收紧，拉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为他们准备的席面。
红烛高燃，笑语喧阗。
这场举世无双的婚礼，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圆满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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