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郑家别墅，重新汇入城区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与车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宋洵靠在副驾驶座上，有些惊魂未定。刚才那顿饭的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郑父审视的目光，郑母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询问，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今晚郑棠没让他戴那个定位手环，大概是觉得在父母面前不合适。
他偷偷看了一眼开车的郑棠。她侧脸线条清冷，但紧抿的唇线和握着方向盘微微用力的指节，泄露了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姐姐……”，宋洵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郑棠没有立刻回答。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她转过头，看向宋洵，目光在他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吓到了？”她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宋洵老实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还好。”他不想显得太没用。
绿灯亮起，郑棠重新启动车子。她目视前方，过了几秒，才缓缓说道：“他们的话，你不用在意。”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宋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安抚意味。
“我没有在意……”，宋洵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我只是……怕他们不喜欢我，会让你为难。”
这是他最真实的担忧。他怕自己成为她的负担，怕因为自己的普通和笨拙，让她在家人面前难做。
郑棠忽然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停靠在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辅路旁。她熄了火，车厢内顿时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面向宋洵。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
“宋洵，”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而肯定，“我选择你，与他们无关。”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就够了。他们的看法，不重要。”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却让宋洵的心口泛起热意。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安慰，有的是固执的坦诚。
“可是……”，宋洵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郑棠打断他，语气带着她一贯的强势，但此刻听在宋洵耳中，却像是一种承诺，“你是我的人。我会处理好一切。”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依旧带着些许不安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
“我会照顾好你。”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宋洵心里筑起的、因自卑和恐惧而形成的高墙。鼻子一酸，眼眶发热。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立，习惯了照顾别人的情绪，习惯了不给人添麻烦。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如此强势地告诉他，会照顾好他。
而且说这话的人，是郑棠，这个以掌控和占有为乐的女人。
她的“照顾”，或许带着偏执和禁锢，但在此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一只微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郑棠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哭什么？”她的拇指擦过他湿润的眼角，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
“没哭……”，宋洵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主动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小声重复着她的话，“……你会照顾好我。”
郑棠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她不太习惯这样依赖的姿势，但最终，她的手还是落在了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一种生涩的回应。
“嗯。”她应道。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宋洵靠在她肩上，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冷冽香气，混合着车内淡淡的皮革味。
窗外是流动的城市灯火，车内是他们依偎的小小世界。
那些在郑家承受的压力和审视，仿佛都被这个短暂的依靠驱散了。
他知道，郑棠的父母或许不会轻易接受他。但有身边这个女人的这句话，他似乎就有了面对的勇气。
她会照顾好他。
用她的方式。
而他，愿意将自己全然交付于这种带着甜蜜禁锢的“照顾”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宋洵才直起身，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
“姐姐，我们回家吧。”他说。
郑棠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情绪稳定了，才重新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好，回家。”
时间在学习、补课和郑棠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悄然流逝。
梧桐树叶落了又生，校园里的栀子花开了两轮。转眼间，宋洵走到了大四的下学期。
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毕业季特有的、混合着憧憬与离愁的气息。简历、面试、实习报告成了宿舍夜谈的主流话题。
李铭早早签了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王磊准备回老家考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奔忙。
宋洵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几家公司的招聘信息发愣。他的成绩很好，项目经历也拿得出手，收到几份不错的offer并不难。
难的是选择。
一家是本地的大型科技企业，发展稳定，待遇优厚。另一家是南方某个沿海城市的新兴公司，机会更多，但距离这里……很远。
他知道郑棠希望他留下。
这两年多，她早已将他牢牢地圈禁在自己的领地里。她的公寓成了他事实上的家，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如同呼吸般自然。他甚至习惯了在她父母偶尔审视的目光下，安静地扮演她“决定共度一生的人”。
如果选择离开……
宋洵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它安静地贴着皮肤，没有震动，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另一端郑棠那沉默而专注的凝视。
“洵儿，发什么呆呢？”李铭拍了下他的肩膀，凑过来看他的屏幕，“哟，收到‘星海’的面试邀请了？可以啊！他们家总部在S市吧？那可是个好地方！”
宋洵猛地合上电脑屏幕，动作快得有些突兀。
李铭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不想去？”
“没……还在考虑。”宋洵低下头，声音有些含糊。
“这还考虑啥？”李铭不解，“‘星海’的平台多好，S市发展机会也多。总比一直待在这里强吧？除非……”，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是舍不得你那‘管教甚严’的女朋友？”
宋洵的心猛地一沉，没有回答。
晚上，他准时出现在郑棠的公寓。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郑棠已经坐在那里。她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疲惫，但看向他时，眼神依旧专注。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宋洵有些食不知味，心里乱糟糟的。
“下周毕业答辩准备得怎么样？”郑棠问，语气如常。
“还……还行。”宋洵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姐姐，我今天收到了‘星海’科技的面试邀请。”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棠的表情。
郑棠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嗯。想去？”
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宋洵心里更加没底。
“机会……挺好的。”他斟酌着用词，“就是……在S市，有点远。”
郑棠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她的目光落在宋洵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所以？”她问。
宋洵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她：
“姐姐，你希望我留下吗？”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祈求。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明确的指示，哪怕是用她一贯强势的方式，帮他做出选择。
郑棠与他对视着，没有立刻回答。
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她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宋洵看不太懂的情绪。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宋洵，你的未来，你自己决定。”
宋洵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命令他留下，用她的方式切断他所有离开的念头。
郑棠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不会用链子拴着你，逼你放弃更好的机会。”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宋洵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她一贯的强势和掌控欲，似乎也多了一丝别的，类似于克制，和不安的东西。
她是在害怕吗？害怕过于强硬的挽留会让他反感？害怕他最终会选择离开？
这个认知让宋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但是，”郑棠的话锋忽然一转，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锁链一样缠绕住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无论你选择哪里，选择什么。”
她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眼神幽暗，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必须在我身边。”
这句话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宋洵看着她。她给了他选择的自由，却又将唯一的条件摆在了明处。
他不能离开她。无论天涯海角，他都必须带着她的烙印，活在她的视线之内。
这哪里是自由？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范围更广的禁锢。
可奇怪的是，听到她这句话，宋洵心里那乱糟糟的思绪反而瞬间清晰了，一直悬着的心也奇异地落回了实处。
他望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带着偏执和不安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干净，带着释然和一丝纵容。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微微绷紧的手。
“我知道了，姐姐。”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不会离开你的。”
无论去哪里，做什么。
他的未来，必须有她在。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早就无法挣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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