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头渐渐矮了下去,剩些焦黑的骨架支棱着,冒着残烟。
风卷着灰烬和未散尽的焦臭,打着旋,扑在人脸上,腻乎乎的。
小南沟算是“拾掇”完了,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还有一两声拉长了调子的哭,像断了气的野猫。
中岛勒转马头,那青灰色的蒙古马踩着满地狼藉,蹄子下不时发出咔嚓的轻响,不知是碎瓦还是别的什么。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也就是他目光在掠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时,微微停了一瞬。
那树下,正是先前被拖出来的赵老婆子,已经不省人事地瘫在雪窝里,身边那点挣扎的痕迹,也快被风吹平了。
几个被抓出来“以儆效尤”的青壮和妇孺,被麻绳串着,由一队伪军押着,踉踉跄跄走在队伍中间。
里面有个黑脸膛的汉子,三十来岁模样,虽然被反绑着,脸上带着伤,走起来却不像旁人那般瑟缩,腰板甚至有些硬挺,引得押送的伪军不时推搡呵骂他两句。
黄金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马旁,尽量想跟上马速,呼哧带喘,一团团白气从他咧开的嘴里喷出来。
他怀里揣着那半袋盐,还有不知从哪家顺手摸来的一个铜烟嘴,硌得他生疼,心里却有点踏实。
这一趟,太君应该瞧见他的“卖力”了。
“太……太君,”黄金镐觑着中岛的脸色,舔了舔冻裂的嘴唇,邀功似的开口,“这回……这回算是把这片‘刺儿头’剃了一遍!粮食、牲口,都归拢了。人也……按您的吩咐,该抓的抓,该‘办’的……”
他瞥了一眼串成串的俘虏,尤其在那个黑脸汉子身上停了停,压低声音,“像那个,村西头的王铁匠,打铁的,力气大,搜他家时还想抄家伙,被弟兄们按住了。
还有个赵家的老婆子,儿子在城里学生意,嘴里不干不净……都按规矩带上了。”
中岛没接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望着前头蜿蜒出村、覆着厚雪的山路,马镫轻轻磕了下马腹,速度稍提。
黄金镐赶忙小跑两步跟上,靴子陷进雪里,拔出来费劲,嘴里不由得嘟囔:“这贼老天……这破路……”
见中岛不理,他又换了话头,带着试探,“太君,咱这回动静不小,冯立仁那边……会不会……”
“怕了?”中岛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哪能呢!”黄金镐脖子一梗,随即又缩回去,“卑职是担心……担心那伙泥腿子被逼急了,反扑……”
“要的就是他们急。”中岛打断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冷硬,“不急,怎么会露出破绽?怎么会犯错?”
他微微侧头,俯视着气喘吁吁的黄金镐,“黄队长,你从前在保安队、在这地面上混了不是一天两天。你说说,是藏在冻土里的耗子难抓,还是被火燎了屁股、慌不择路跳出来的耗子好打?”
黄金镐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高!太君实在是高!这叫……这叫引蛇出洞!不,引耗子出洞!”
他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冯立仁那伙人,最讲什么‘鱼水情’,看着这些村子被咱们……被皇军扫荡,肯定坐不住!只要他一动,嘿嘿……”
中岛不再言语,转回头,望着前方苍茫的山野。
风卷着雪沫子,扑打在脸上,生疼。他心里盘算的,远比黄金镐想的要多。
矢村少佐要的是震慑,是断绝游击队的根基,更是要用这持续的压力,逼出对手的弱点。
小南沟这把火,不过是这盘大棋里,落下的又一枚带着血腥气的棋子。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皮靴、马蹄踩雪的咯吱声,和俘虏们压抑的啜泣、踉跄的脚步声。
离开村子越远,那股焦糊味似乎淡了,但塞罕坝冬日固有的、砭人肌骨的寒意,却无孔不入地侵袭上来。
黄金镐手下那些伪军,先前抢掠时的兴奋劲头早过了,此刻一个个缩着脖子,拖着枪,呵着手,脸上只剩下疲惫和麻木,还有对即将回到那冰冷但至少能避风的黑山嘴营房的渴望。
“太君,”黄金镐又凑近些,压低声音,这次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忧虑,“抢回来的这些东西……还有抓的这些人,回去咋处置?
尤其是那个王铁匠,我看是个硬茬子,还有那几家……”他含糊地指了指俘虏队伍,“怕是问不出啥。”
中岛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物资,清点入库。俘虏……交由矢村少佐定夺。”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声音更冷,“重点标注有反抗行为,或有亲属疑似与山里有勾连者。矢村少佐,自有计较。”
黄金镐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应“是”。他偷眼看了看那个走在一串俘虏中间、依旧挺着脖子的王铁匠,又想起村口那不知死活的赵老婆子,忽然觉得怀里那铜烟嘴和半袋盐,也没那么暖和踏实了。
这“计较”后面,怕是少不了血哧呼啦的手段。自己虽说跟着干,可终究是外姓旁人,真要出了岔子,太君们的刀把子,怕是指不定先落到谁脖子上。
风更紧了,卷着雪粉,迷迷蒙蒙的,把来路和小南沟那片劫后余烬,都渐渐模糊在后头。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仿佛正无声地吞噬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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