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出现裂痕后的第三个月,白色宫殿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曾经充满生机的走廊现在空荡荡的,大部分侍从和官员都已经离开——有些逃往其他地区避难,有些干脆离开了圣巢。留下的少数人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没有人再谈论王国的未来,没有人再制定长远的计划。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最终的崩溃,等待不可避免的终结。
议事厅的门被推开,五骑士鱼贯而入。
他们的状态比几个月前更加糟糕。海格默的盔甲上沾满了污垢和血迹,往日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德莱雅的眼神疲惫而空洞,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泽莫尔走路时略显蹒跚,身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奥格瑞姆的武器刃口都卷了,显示出高强度战斗的痕迹。伊斯玛的斗篷破破烂烂,上面还沾着孩子们哭泣时留下的泪痕。
沃姆坐在王座上,但他的姿态与以往完全不同。他不再笔直地坐着,而是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低垂,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他的白色外壳失去了光泽,眼神空洞而迷茫。
圆桌上堆满了来自各地的报告,但很多都没有被打开。沃姆已经不想再看那些数字了——感染人数、死亡人数、沦陷区域。每一个数字都是对他失败的提醒,都是对他无能的嘲讽。
陛下,海格默率先开口,声音嘶哑,泪水之城的情况持续恶化。我们尝试在外城建立新的隔离区,但昨夜就被突破了。感染者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健康居民。
沃姆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盯着地面。
德莱雅接着报告:真菌荒地基本失守。蘑菇族的抵抗力太弱,他们成片成片地被感染。我建议放弃那个区域,集中力量守护其他地方。
依然没有回应。
泽莫尔说:苍绿之径的苔藓族请求支援。他们封闭了领地,但封锁正在失效。如果不派遣增援,一周内那里也会沦陷。
沃姆的眼睛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奥格瑞姆沉声道:皇家水道的防线在收缩。我的手下从两百人减少到不足五十人——有些战死了,有些被感染了,还有些...逃走了。
伊斯玛的声音带着哭腔:避难所里的孩子们在挨饿。补给线被切断了,我们的食物只够维持三天。而且有两个孩子开始出现感染症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份报告说完了,议事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五骑士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王给出指示,给出命令,给出任何形式的回应。但沃姆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陛下?海格默试探性地问。
沉默。
陛下,我们需要您的指示,德莱雅提高了声音,局势在恶化,我们必须做出决策——
什么决策?沃姆终于开口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如此陌生,你们想要什么决策?派兵增援?调配资源?建立新的防线?
他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德莱雅:这些有用吗?我们十五年前就用过这些方法,结果如何?我们用隔离对抗瘟疫,但瘟疫无视隔离。我们用封印困住辐光,但封印失效了。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最终都失败了。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海格默开始说。
为什么不能?沃姆打断他,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正确的。也许我们的所有努力从一开始就是在浪费时间。
这番话让五骑士震惊了。他们从未听过沃姆说出如此消极的言论。
奥格瑞姆上前一步:陛下,士气低落的时候确实会有这种想法,但我们不能放弃——
士气低落?沃姆笑了,但那笑声里没有任何快乐,只有深深的苦涩,奥格瑞姆,这不是士气低落。这是面对现实。我们输了,彻底地、毫无疑问地输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五骑士: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降临圣巢,不应该赋予虫子们智慧,不应该建立这个王国。
陛下怎么能这样说——伊斯玛声音颤抖。
因为这是事实,沃姆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某种可怕的清醒,在我来之前,虫子们作为野兽生活。他们没有智慧,没有文明,但也没有痛苦。他们不会被瘟疫折磨,因为瘟疫针对的是心智。他们不会经历绝望,因为他们没有希望可以失去。
但他们也没有艺术,没有文化,没有真正的生活——德莱雅辩驳道。
那又如何?沃姆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艺术能填饱肚子吗?文化能抵御死亡吗?当感染者向你扑来时,你会念诗给它听吗?
他走回王座,但没有坐下,而是抓住了权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给了虫子们智慧,但智慧带来了什么?带来了欲望,带来了贪婪,带来了脆弱。而这些,恰恰是辐光利用的东西。如果虫子们一直保持野兽状态,瘟疫根本不会发生。
那螳螂族呢?泽莫尔问,他们有智慧但免疫瘟疫,因为意志坚定——
螳螂族是例外,沃姆挥手打断,而例外不能成为规则。绝大多数虫子都不具备螳螂那样的意志,都无法抵抗辐光的诱惑。我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应该在发现第一例感染时就承认失败。
长久的沉默。五骑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眼前的这个存在,真的是那个曾经充满智慧和自信的苍白之王吗?
最终,海格默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沃姆看着他们,眼神中是五骑士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绝望,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更可怕的平静。
我要离开了。
这四个字落在议事厅中,如同炸雷。
离开?德莱雅重复道,声音因为震惊而变了调,陛下是说...撤退到其他区域?
沃姆摇头,我是说离开圣巢。彻底离开这个地下王国,回到外面的世界。
时间仿佛停止了。五骑士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个信息。
但...但王国怎么办?伊斯玛终于找回了声音,居民们怎么办?那些相信您的虫子们怎么办?
他们会继续他们的生活,直到瘟疫吞噬一切,沃姆平静地说,或者,幸存者会找到新的生存方式。也许没有我,他们反而能活得更好。
这不可能!奥格瑞姆大声说,陛下是王!您不能抛弃王国!这是...这是背叛!
背叛?沃姆重复这个词,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也许吧。但我宁愿做一个活着的背叛者,也不想做一个死去的忠臣。
他重新坐回王座,但姿态松垮,完全没有王者的威严:我已经决定了。三天后,午夜时分,白色宫殿会整体转移到异空间。这是我建造宫殿时留下的后手,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时机到了。
白色夫人知道这个决定吗?德莱雅问。
她知道,沃姆说,而且她同意了。她也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恐惧,厌倦了失败,厌倦了看着我一天天崩溃。
那大黄蜂公主呢?海格默问。
她会跟我们一起走,沃姆说,她还年轻,不应该死在这个注定毁灭的地方。她有更好的未来,在外面的世界。
泽莫尔缓缓问道:如果陛下离开,谁来领导王国?谁来指挥抵抗?
你们,沃姆直接说,五骑士是王国最强的战士,最忠诚的守护者。如果有人能够延续圣巢的存在,那就是你们。
但我们需要领袖,德莱雅说,需要统一的指挥——
那就自己选一个,沃姆不耐烦地说,或者各自为战。坦白说,我不在乎了。反正结果都一样——王国会毁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陛下!伊斯玛哭了出来,您怎么能说这种话?那些孩子,那些相信您会拯救他们的孩子——
我救不了他们,沃姆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我救不了任何人!我连自己创造的容器都保护不了,连封印都维持不住,你们还指望我拯救整个王国?
他站起身,在议事厅中来回踱步:你们不明白吗?我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我研究了辐光的本质,创造了完美的容器,请求了最强的守梦者,建造了最坚固的圣殿——但全都失败了!
沃姆的声音越来越高:我是苍白之王!我从外界而来,我赋予智慧,我建立文明!但我依然只是凡人!我无法对抗神明,无法击败梦境之主!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只是...这只是现实!
他突然停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我选择离开。我不想继续承受这个负担了,不想继续看着我的努力化为乌有,不想继续体验失败的痛苦。我累了,我厌倦了,我只想要和平。
议事厅再次陷入沉默。五骑士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伟大但现在崩溃的王,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最终,德莱雅问出了关键问题:陛下给我们三天时间,是要我们做什么?
决定你们的选择,沃姆说,你们可以跟我一起离开,在外面的世界寻找新的生活。你们也可以留下,继续守护这个王国。我不会强迫任何人。
如果我们选择跟您走呢?海格默问。
那么三天后午夜,来到宫殿中心,沃姆说,白色宫殿会在那一刻消失,带走所有在内部的存在。
如果我们选择留下?奥格瑞姆问。
那就离开宫殿,沃姆简单地说,然后...然后尽你们所能地活下去。
他挥了挥手: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我需要准备离开的事务。三天后,我会在中心大厅等你们的决定。
五骑士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迷茫。但他们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沃姆已经做出了决定,而那个决定不会改变。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议事厅。当最后一个人走出门外,门在身后关上时,走廊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他真的要抛弃我们,海格默声音低沉,他真的要离开了。
也许...也许他是对的,泽莫尔说,也许留下来真的只是等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伊斯玛问,跟他走,还是留下?
没有人立即回答。因为这是一个太沉重的选择——逃离意味着背叛职责,但留下意味着面对死亡。
我需要时间思考,德莱雅最终说,我们都需要。三天后,在这里集合,告诉彼此各自的决定。
其他人点头同意。然后他们分散开来,各自离去,各自思考着这个可能改变一生的选择。
议事厅内,沃姆独自坐在王座上。
当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后,他终于允许自己完全崩溃。他将头埋在双手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他对着空荡的大厅说,对不起,空洞骑士。对不起,三位守梦者。对不起,每一个信任我的虫子。我失败了,我要逃跑了。我是个懦夫。
但无论他如何忏悔,都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事实。白色宫殿会消失,王会离开,王国会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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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对沃姆来说,这三天在焦虑和准备中飞快流逝。他整理私人物品,处理一些不想留下的文件,向白色宫殿的建筑本身注入转移所需的能量。每一项工作都让他更接近离开,更远离这个曾经辉煌但现在破败的王国。
白色夫人在默默打包。她选择了一些珍贵的种子——那些来自她花园的特殊植物,也许在外面的世界能够重新种植。她对离开的决定很矛盾,但她理解沃姆的痛苦,理解他已经承受到极限。
大黄蜂被告知要去。十五岁的她虽然聪明,但还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父母看起来很悲伤,宫殿里的气氛很压抑,而她将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对五骑士来说,这三天在痛苦的思考中艰难度过。
海格默在泪水之城游荡,看着那些惊恐的居民,看着那些被感染的虫子。他想象如果自己离开,这些人会怎样。但他也想象如果自己留下,能改变什么。答案是: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
德莱雅把自己关在图书室里,试图在典籍中找到答案。但书本无法告诉她该做什么选择——那是只有她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泽莫尔回到了埋葬爱人的地方。他站在墓前,自言自语:如果你还活着,你会怎么选择?没有回答,只有风声。
奥格瑞姆继续在皇家水道战斗,用肉体的疲劳来麻痹心灵的挣扎。但无论他杀死多少感染者,都无法回答那个问题:留下还是离开?
伊斯玛整日陪伴着避难所的孩子们。她看着他们天真的脸庞,听着他们单纯的笑声,心如刀割。如果她离开,谁来照顾这些孩子?但如果她留下,她能保护他们多久?
第三天午夜终于来临。
五骑士再次聚集,这次是在白色宫殿的中心大厅。这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曾经举办过无数庆典和仪式,现在却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几个孤独的身影。
沃姆已经在那里等待,白色夫人和大黄蜂站在他身边。整座宫殿都在微微发光,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你们来了,沃姆说,看着五位骑士,做出决定了吗?
五骑士互相看了看,然后海格默代表所有人说话:
我们决定留下。
沃姆的眼中闪过惊讶:全部?你们全都选择留下?
是的,德莱雅说,我们讨论过了。离开意味着放弃我们的誓言,背叛我们的职责。我们做不到。
即使留下意味着死亡?沃姆问。
即使如此,奥格瑞姆坚定地说,我宁愿死在战斗中,也不愿活在逃避中。
泽莫尔补充:而且,也许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也许不能拯救整个王国,但至少能保护一部分人。
伊斯玛温柔地说:那些孩子需要我。我不能抛下他们。
沃姆长久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最终,他从怀中取出五个精致的小盒子。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他说,虽然我认为你们错了,但我尊重。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
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块闪烁着微光的水晶。
这些水晶连接着白色宫殿的异空间,沃姆解释,如果有一天,如果你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如果你们想要离开——只需捏碎水晶,它会打开传送门,把你们带到宫殿来。
五骑士接过水晶,小心地收好。
还有,沃姆继续说,声音变得更轻,如果...如果将来有人真的解决了瘟疫,真的拯救了王国——这些水晶也可以用来召唤我回来。到那时,也许我能弥补今天犯下的错误。
我们会记住的,德莱雅说。
沃姆看向大厅的大钟。指针正在向午夜逼近。
时间到了,他说,你们该离开了。宫殿会在午夜钟声响起时消失。
五骑士最后一次向沃姆行礼。不是出于尊敬——他们已经失去了对这个逃跑之王的尊敬——而是出于告别。告别曾经的王,告别曾经的时代,告别曾经的希望。
然后他们转身离开,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大厅,走向宫殿的出口。
当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沃姆举起权杖,开始吟唱转移的咒语。
白色宫殿开始剧烈地发光。墙壁、地板、天花板——一切都变成了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后面扭曲的虚空。现实的法则在这里失效,空间在折叠,物质在转变。
五骑士站在宫殿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建筑变得越来越虚幻,越来越不真实。他们可以看穿墙壁,看到里面的沃姆、白色夫人和大黄蜂——三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身影。
午夜的钟声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
当第十二声钟响回荡在空中时,白色宫殿完全消失了。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场面。它只是简单地不存在了。原本矗立着宏伟宫殿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平台和一些遗留的基座。
仿佛那座建筑从未存在过。
仿佛苍白之王从未来过。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五骑士站在那里,被这个现实深深刺痛。他们的王真的离开了,真的抛弃了他们,真的选择了逃避。
现在怎么办?海格默问,声音空洞。
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德莱雅说,分散行动,各自守护。
没有王了,泽莫尔说,没有统一的领导了。
那我们就自己领导自己,奥格瑞姆说。
我要回避难所了,伊斯玛说,孩子们在等我。
五骑士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他们握手、拥抱,互相鼓励。然后他们分散开来,消失在夜色中,前往各自选择守护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没有人知道王国还能存在多久。
但至少他们没有逃跑。
至少他们还在这里。
至少还有人在战斗。
而在遥远的异空间中,白色宫殿重新稳定下来。沃姆透过一扇特殊的水晶窗看向圣巢——那个他创造又抛弃的王国。
他看到五骑士分散离开。
他看到空荡的平台。
他看到那个正在崩溃的世界。
我做对了吗?他轻声问。
白色夫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但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大黄蜂站在远处,困惑地看着父母。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如此悲伤,不明白他们离开了什么,不明白他们抛弃了什么。
也许这样更好。
也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也许遗忘是最好的救赎。
白色宫殿消失了。
苍白之王逃离了。
圣巢王国失去了它的王,失去了它的领袖,失去了它最后的希望。
而被抛弃的子民,将不得不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黑暗。
这就是王国覆灭的开始——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而是因为王选择了放弃。
历史会记住这个夜晚。
记住白色宫殿消失的时刻。
记住苍白之王抛弃王国的瞬间。
记住背叛发生的那一刻。
从此刻起,圣巢进入了最黑暗的时代。
没有王,没有希望,只有绝望和缓慢的死亡。
这就是沃姆逃离的后果。
这就是放弃的代价。
这就是整个文明必须承受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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