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晏徽宗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死死钉在忘忧脸上。那句“谁最不愿见到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隐秘、最不愿面对的角落。揽月阁内空气凝滞,连太后都屏住了呼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大胆!”皇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但他眼底深处那抹因“月华”而起的慌乱与痛楚,却并未完全消散,使得这怒火显得有些外强中干。“后宫之事,岂容你一个罪妇妄加揣测!”
忘忧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千万年的阅历让她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恐惧。她深知,此刻示弱或强硬都非上策,唯有平静地陈述“事实”,才能在这位多疑的帝王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民女不敢揣测。”她微微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民女只知,太后娘娘所中之毒,名为‘赤焰鸩’。此毒并非即刻毙命,而是需长期、小剂量投喂,方能积毒至深,一朝爆发,状若急症。下毒者,必是能长期、且不引人怀疑地接近太后凤体膳食之人。”
她抬起眼,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外长春宫的方向,并不点破,却已足够引人联想。
“陛下若不信,可命信得过的太医,仔细查验太后近三个月来的饮食记录,尤其是……汤羹一类易于混入异物之物。或许,能发现端倪。”
太后在一旁,脸色愈发苍白,她紧紧抓住皇帝的手臂,声音颤抖:“皇儿……她说的……与哀家病发前的情形,分毫不差!那白山菇汤……”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并非昏君,忘忧的话逻辑清晰,指向明确,加上太后亲身体验和指证,由不得他不深思。更何况,“赤焰鸩”这个连太医院院判都闻所未闻的毒名,从一个冷宫废后口中如此笃定地说出,本身就充满了诡异。
他再次审视着忘忧。这张与记忆中那个女子酷似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月华身上见过的、洞悉一切的冷静与疏离。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深闺女子应有的眼神。
“你究竟是谁?”皇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镇北侯府,可没教过你这些识毒辨药的本事。”
忘忧早已想好说辞,半真半假地应道:“镇北侯府没有,但冷宫有。将死之人,总能看见一些平日看不见的东西,想明白一些平日想不明白的道理。或许是……命不该绝,天意使然。”她将一切推给玄之又玄的“天意”和绝境中的顿悟,这是最不易被证伪,也最容易让人半信半疑的理由。
果然,皇帝和太后闻言,眼神都复杂起来。冷宫这种地方,阴气重,历来不乏怪力乱神的传说。一个本应悄无声息死去的废后,不仅活了下来,还拥有了匪夷所思的医术和见识,除了“天意”,似乎很难有更合理的解释。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在忘忧平静的脸和太后虚弱但充满期盼的眼神之间来回移动。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种决断。
“好。”皇帝盯着忘忧,语气不容置疑,“既然你说是天意,那朕便信这天意一次。太后的毒,你可有解法?”
“需要时间配制真正的解药。”忘忧回答,“但在此之前,民女需确保自身安危,以及……配药所需之物,无人打扰。”她这是在谈条件,要保障自己和云宸的安全,以及行动的相对自由。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冷哼一声:“你在跟朕讲条件?”
“民女不敢。”忘忧微微躬身,姿态放低,语气却依旧坚定,“只是,‘赤焰鸩’解药配制繁琐,若下毒者知悉民女存在,恐狗急跳墙,届时太后娘娘凤体安危……民女不敢冒险。”
这话戳中了皇帝最大的软肋。太后的安危,重于一切。
“……朕准了。”皇帝最终妥协,但随即语气转厉,“朕会对外宣称,太后病情反复,需绝对静养,慈宁宫即日起由朕的亲卫接管,任何人不得探视。至于你……”
他顿了顿,沉声道:“朕会派人暗中守在这揽月阁外,既保你安全,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忘忧一眼,“……望你好自为之。若太后有何差池,或是你故弄玄虚,朕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保护,也是监视和警告。
“民女明白。”忘忧坦然接受。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皇帝不再多言,小心搀扶起太后:“母后,此地阴寒,您凤体未愈,不宜久留,儿臣送您回宫。”
太后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忘忧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嘱托,这才在皇帝的搀扶下离去。那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冷宫的夜色中。
揽月阁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帝后亲临只是一场幻梦。但空气中残留的龙涎香气和门外隐约多出的几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提醒着忘忧,一切都已经改变。
“主人!太好了!皇帝好像信了您的话!”小光球在她意识里雀跃,“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配制解药了?”
忘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却比夜色更沉。
“信?”她轻轻摇头,在心中回应,“帝王之心,深似海。他信的,不是我,而是太后病情的转机和‘赤焰鸩’这个他无法忽视的威胁。他对我,更多的是利用和警惕。”
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就像一把双刃剑,皇帝握在手里,既想用她斩除隐患,又怕被她所伤。一旦太后痊愈,或者失去价值,她的处境或许比在冷宫时更加危险。
“解药需要几味关键的药材,宫中未必有,或者即便有,也容易被察觉。”忘忧冷静地分析,“而且,真正的解药,需要用到西苑密道里那种毒药的原液作为药引,以毒攻毒。”
小光球的光芒黯淡了一下:“啊?还要回去啊?那里现在肯定守卫更严了!”
“嗯。”忘忧的目光投向西苑的方向,眼神锐利,“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所有视线暂时从我们身上移开的机会。”
她需要一场风波,一场足够大、能搅动整个后宫,让幕后黑手和皇帝都无暇他顾的风波。而这场风波的引子,或许就在长春宫,在那位装病偷服“糖丸”的柔贵妃身上。
棋局已然铺开,她这枚原本该死的棋子,如今被帝王亲手放在了棋盘上。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才能既救太后,又在这漩涡中保全自身,并揪出真正的元凶?
夜色中,忘忧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如刀的弧度。
暗棋已落,风波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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