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朔风凛冽。忘忧一行人护送着惊魂未定的林逸轩,有惊无险地穿越了最后一段戈壁滩,终于望见了黑石隘军营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般的轮廓和点点闪烁的灯火。靠近警戒线时,负责接应的斥候队正发出约定的鸟鸣声,哨塔上立刻传来回应,沉重的辕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早已接到消息、亲自在辕门内等候的萧煜,一身戎装未卸,面色凝重。当他看到忘忧虽风尘仆仆、衣袖带伤但眼神清亮沉稳,以及她身后那个穿着破烂、面色苍白书生模样的陌生人时,眼中锐光一闪,大步迎上。
“阿月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萧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目光迅速扫过忘忧手臂上已简单包扎的伤口,“伤势如何?”
“皮外伤,无碍。”忘忧微微摇头,侧身让出林逸轩,“校尉,此人名林逸轩,是我在瘴疠谷狄人据点中救下的俘虏。狄人似乎对他颇为重视,严刑逼问军中布防。”
萧煜的目光立刻如鹰隼般锁定了林逸轩。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让本就心神不宁的林逸轩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林逸轩?”萧煜眉头紧锁,语气沉冷,“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狄人毒谷?从实招来!”
林逸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将……将军明鉴!小人……小人是京城人士,是……是随商队北上探亲,不幸被掳……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商队?”萧煜冷哼一声,语气更厉,“什么样的商队会深入北狄腹地?又是什么样的俘虏,值得狄人带到其制毒重地严加审问,而非就地格杀或充作奴役?林逸轩,你当本尉是三岁孩童吗?!”
最后一句话,萧煜已是声色俱厉,周身杀气弥漫。周围的亲兵也按刀上前,目光冰冷。
林逸轩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我……我……将军饶命……小人……小人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忘忧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她看到林逸轩虽然恐惧至极,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并非全然的无辜或彻底的谎言。她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林公子,校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但你须明白,此刻你身处的乃是关乎数千将士生死、边境安危的军营。你若隐瞒实情,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贻误军机,酿成大祸。将真相说出,校尉或可酌情处置,护你周全。”
她的话语如同清泉,稍稍缓解了林逸轩极度的紧张。他抬起头,看了看面色冷峻的萧煜,又看了看眼神澄澈平静的忘忧,最终,求生的欲望和连日来的恐惧压倒了其他。他咬了咬牙,重重磕了一个头,泣声道:“将军!姑娘!小人……小人说实话!小人并非寻常商旅,而是……而是受人所托,前往北狄王庭……送信的!”
“送信?”萧煜眼中精光暴涨,“给谁送信?送什么信?”
林逸轩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是……是给北狄左贤王麾下的一位汉人幕僚,名叫赵元忌。信……信是朝中一位大人物所写,内容……内容小人实在不知,只是负责将密封的信筒送到指定地点,换取回执……”
此言一出,萧煜和忘忧脸色同时一变!通敌?!而且牵扯到朝中大员和狄王庭高层!
“哪位朝中大员?”萧煜的声音冰冷刺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逸轩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小人不知!真的不知!接头人只给信物和路线,从不说姓名!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啊!谁知……谁知途中信物被狄人巡骑搜出,他们认定小人是奸细,严刑拷打,逼问幕后主使和信的内容……小人确实不知,他们不信,便将小人带入那毒谷,继续逼问……”
他声泪俱下,不似作伪。萧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来回踱步。此事干系太大,远超他的预料。若林逸轩所言属实,那意味着朝中有人与北狄暗通款曲,边关将士在此浴血奋战,后方却有人妄图媾和甚至出卖情报!这简直是滔天罪行!
忘忧心中亦是震动。她没想到一次探查毒源的行动,竟会牵扯出如此惊人的内幕。这已不仅仅是边塞攻防,更涉及朝堂阴谋、通敌叛国!她瞬间明白,狄人为何对林逸轩如此“重视”,他们想挖出的,是那条隐藏在暗处的“线”。
“赵元忌……”萧煜停下脚步,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此人我有所耳闻,原是北境一落魄书生,颇有才学,后投靠北狄,深受左贤王信任,专司谋划对付我朝。若信是送给他的……”他看向林逸轩,语气不容置疑,“信物何在?接头地点和方式,详细道来!若有半句虚言,立斩不赦!”
林逸轩此刻已不敢再有隐瞒,哆哆嗦嗦地从贴身破衣的夹层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青铜腰牌,上面刻着模糊的云纹:“信……信物就是这腰牌。接头地点在……在边境黑市‘鬼市’的一家皮货店,店主讲汉话,暗号是‘风沙迷人眼’,回话是‘明月照大江’……定在每月的十五日……”
萧煜一把夺过腰牌,仔细查看,脸色更加难看。这腰牌的工艺和纹饰,绝非民间之物,确实带有官制痕迹。他立刻对身边亲兵下令:“此事列为最高机密!将林逸轩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另外,立刻传令斥候营,加派精干人手,严密监视‘鬼市’动向,尤其是那家皮货店!但切勿打草惊蛇!”
“是!”亲兵领命,将瘫软如泥的林逸轩架了下去。
营帐前只剩下萧煜和忘忧二人。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萧煜深吸一口气,看向忘忧,目光复杂无比:“阿月姑娘,此次……你立下的功劳,已远超剿灭一处毒巢。此案若属实,关乎国本!”
忘忧神色平静,并无居功之色:“校尉言重了。机缘巧合,撞破此事而已。当务之急,是如何利用这条线索。”
萧煜点头,沉声道:“不错。林逸轩是关键人证,这条暗线也必须掐断!但如何行动,需周密计划。贸然抓捕,恐逼狗跳墙,若让幕后主使察觉,反而会斩断所有线索。而且……”他顿了顿,眉头紧锁,“朝中之事,盘根错节,没有铁证,动不得那位‘大人物’。”
他看向忘忧,语气带着一丝请教意味:“姑娘心思缜密,不知有何见解?”
忘忧沉吟片刻,道:“校尉所虑极是。眼下敌明我暗,是优势。林逸轩落入我手,对方尚不知情。或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萧煜眼神一亮。
“嗯。”忘忧分析道,“距离下月十五尚有时日。校尉可暗中控制鬼市接头点,设法取得对方信任,假意继续交易,探听虚实,或许能套出更多情报,甚至拿到往来证据。同时,林逸轩需严密保护,他是未来对质的关键。此外,瘴疠谷那边,狄人损失一名头目和重要人犯,必不会善罢甘休,需加强戒备,防范报复。”
萧煜听完,抚掌道:“好一个将计就计!姑娘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此事我即刻密报大将军府,请上面定夺并协调。在此期间,鬼市之事,我会亲自安排可靠之人着手。”他看向忘忧,郑重道:“姑娘此次涉险,功劳卓着,且洞察力非凡。后续若有需要,还望姑娘不吝相助。”
“分内之事。”忘忧颔首。她深知,自己已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边境线上的明争暗斗之中。救一人,破一局,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她的“守护”,已从救治伤患、抵御外侮,延伸到了揪出内奸、扞卫国本的更深层次。
“姑娘辛苦一夜,先回营好好休息,处理伤口。此事暂且保密。”萧煜嘱咐道。
忘忧应下,转身向伤患营走去。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却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坚韧。萧煜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这个神秘的女子,仿佛是上天赐给黑石隘的一道福星,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回到伤患营,孙大夫和张嫂等人早已焦急等待,见她平安归来,均是喜出望外,连忙帮她重新清洗包扎手臂上那道浅浅的刀伤。忘忧简单讲述了谷中遭遇毒物和狄人巡逻队的情况,略去了林逸轩及其背后的惊天秘密,只说是救下一名被掳的边民。
即便如此,孙大夫等人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对忘忧的敬佩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处理完伤口,忘忧屏退众人,独自坐在灯下。她取出银针,轻轻捻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麻触感,脑海中却思绪翻腾。林逸轩的出现,将边境的纷争与朝堂的暗流连接了起来。这潭水,比她预想的更深、更浑。
“小光,”她在意识中呼唤,“分析一下,‘赵元忌’这个名字,以及朝中可能与北狄勾结的势力,有哪些可能性?”
光球闪烁,传来回应:“主人,数据不足,无法精准定位。但根据此世界历史轨迹和权力结构模型分析,边将拥兵、权臣结外、皇子争位,是此类通敌事件的高发背景。赵元忌作为汉人幕僚,其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可能非常复杂。”
忘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此。这已不仅仅是军事对抗,更是一场政治博弈。而她,如今已成为这盘棋局中,一颗悄然落在关键位置的棋子。
她收起银针,吹熄油灯。帐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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