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当星帆号的船体没入“回响之海”的瞬间,所有外部感知信号如被利刃斩断。
视觉、听觉、常规的能量探测、空间定位……所有与外界交互的感官瞬间失灵,仿佛被投入了最深沉的虚空。
只有意识深处,那微弱的、维系生命的系统低鸣,证明飞船本身仍在运作。
但这种“黑暗”并非虚无。
它是有“质感”的,如同浸没在最浓稠的墨汁中,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粘滞的阻力,正温柔而不可抗拒地包裹着船体,引导着它向某个既定的方向“沉没”。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只有一种缓慢的、永恒的、向“深处”的下坠感。
“传感器全频段失效,包括高维波动探测。外部能量读数归零……不,不是零,是‘同化’。外部能量场与内部完全隔绝,我们像是在一块实心的琥珀里航行。”
流影的声音在完全静默的通讯频道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蒙住眼睛”的不适感。
他的湛蓝光影在绝对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成为舱内唯一的光源,此刻这光芒也显得格外黯淡,仿佛被周围的黑暗吸收了大部分。
“生命维持系统正常,内部重力模拟正常,但……能量消耗异常降低。”艾德的声音带着困惑,他在控制台前,手指在完全暗下的屏幕上徒劳地滑动,“像是外部环境在给我们‘供能’?或者……我们的时间感、能量消耗感被扭曲了?”
“是信息层面的隔绝与渗透。”铭文的金色典籍光形是舱内另一个光源,他试图展开典籍,但发现那些流转的符文离开他本体稍远,就迅速黯淡、消散,仿佛被黑暗“吃掉”了。
“这片‘海’的本质,很可能是高度有序的、凝固的‘信息场’或‘记忆基质’。它不排斥物质和能量,但会将其‘编码’、‘吸纳’,成为自身信息流的一部分。我们的传感器之所以失效,是因为它们发出的探测波一离开船体,就被瞬间解构、吸收,无法形成有效回波。而我们感觉到的‘下坠’,可能是在沿着某种……信息密度梯度,或者说‘记忆沉积层’在移动。”
“记忆……”声息低声重复,她的翠绿光晕是舱内最柔和的光源。
她紧闭双眼,并非因为黑暗,而是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奇特的感知中。
胸前的“心念源石”传来温热的脉动,与她自身微弱的生命能量共振。
同时,那缕连接着锐锋的、细若游丝的意识纽带,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反而变得清晰了一些。
不再是被重重迷雾阻隔,更像是沉入水底后,听到了来自更深处的、微弱但明确的水流声。
“我能‘听’到……不,是感觉到。”生息缓缓睁开眼,翠绿的眸子在昏暗中如猫眼石般莹莹生辉,“很多声音……不,是很多‘存在’的……回响。
悲伤的、释然的、迷茫的、平静的……像无数个故事的终章,被录制下来,循环播放。
它们汇成了一条……河。一条向深处流淌的、记忆的河流。锐锋指引的‘流向’,就是这条河的主干道。”
她抬起手,指尖泛起微光,指向一个方向——并非舷窗外的某个点,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指向。“那边。河流的‘下游’。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很大,很安静,像是所有回乡的归宿,也像是……源头。”
“就依生息的指引。”坚岩的暗金光形悬浮在舱室中央,如同定海神针。
他的光芒最为稳定,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小型的、不可侵蚀的秩序之源。
“流影,解除自动导航,全手动操控,以生息的感知为唯一航标。所有人,固守心神,不要主动去‘倾听’或‘理解’外界的回响。铭文说得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高度同化的信息,过度接触,我们的自我意识可能被冲刷、稀释,成为这‘海’的一部分。”
星帆号在这片信息的深海中,开始了盲航。没有星光指引,没有坐标参照,唯一的罗盘是生息那玄而又玄的感知,以及她与锐锋之间那缕微弱的连接。
流影展现出他作为顶级导航者与操控者惊人的直觉与稳定性,他将自己与飞船操控系统深度连接,双手虚按在失去图像反馈的控制面板上,纯粹依靠生息传递来的、那种对“流向”的微妙感觉,以及飞船惯性反馈的极细微差异,来调整姿态,沿着那无形的记忆之河,向深处驶去。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极其模糊。可能只过了几分钟,又或许已过去数日。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只有彼此的存在和仪器枯燥的读数,是确认自身尚未被同化的唯一锚点。
渐渐地,变化开始发生。
最初是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舷窗的透明金属内部,从控制台的缝隙,从每一个物体的表面,极其微弱地渗透出来。
那不是照亮黑暗的光,而是黑暗本身在“显影”。
一些模糊的、晃动的、褪色般的影像开始浮现。
他们看到了一颗蔚蓝星球的海洋,波涛汹涌,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生物脊背划开水面;影像闪烁,变成了焦灼的大地,穿着简陋兽皮的人形生物在雷火旁舞蹈,仰望星空;又变成了钢铁森林,飞行器如蜂群般穿梭,巨大的屏幕闪耀着无穷的信息;接着是星空战争,战舰在光束中化为烟花,英雄与懦夫的面孔一闪而逝;然后是文明的暮歌,城市化为废墟,幸存者在辐射尘中挣扎;最后,是彻底的寂静,星球化为冰冷的岩石,漂流在无尽的虚空……
这些影像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最纯粹的视觉信息碎片。
它们并非连续的故事,而是一个个文明、一个个生命片段最后的、最强烈的“记忆回响”,被这片“海”捕捉、储存,此刻因为星帆号这个“异物”的经过,而被扰动、显化。
“是……消逝的文明。”铭文的声音带着学者看到终极真相时的震撼与悲哀,“它们的星球、它们的历史、它们最后的时刻……都化为了这里的‘记忆沉淀物’。我们正在穿越的,是宇宙的……墓志铭之海。”
影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如同快进的默片,在船舱的每一寸空间闪烁、流淌、重叠。
喜悦的诞生,痛苦的挣扎,辉煌的巅峰,寂灭的终结……无数生命的缩影,在这黑暗中无声上演。
一种浩瀚无垠的悲悯,以及自身渺小如尘埃的孤寂感,席卷了每个人。
“别看……”生息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紧紧握着胸前的源石,翠绿光晕竭力稳定,仿佛在与那无尽的记忆洪流对抗,“这些回响……有力量。它们会……呼唤你。让你觉得留下,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才是归宿。”
艾德用力晃了晃脑袋,将目光从一幅描绘某个文明最后一场盛大庆典的、色彩绚烂到诡异的画面上移开,低声咒骂:“妈的,比最烈的酒还上头。老子还想多活几年,看看这鬼宇宙到底是个什么结局呢。”
流影一言不发,他的湛蓝光影如同最精密的陀螺仪,稳定地维持着航向。
但仔细看,能发现他光影的边缘在微微波动,显示他正以极大的意志力,排除那些试图侵入他高速处理核心的、杂乱的信息流。
坚岩的暗金光形则如同礁石,任由记忆的潮水冲刷,岿然不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的锚定。他在默默计算着时间,评估着每个人的状态。
航程在继续。记忆的碎片洪流渐渐平息,仿佛星帆号穿过了某层浓厚的沉积带,进入了“海”的更深处。
黑暗再次变得纯粹,但那种粘滞感和“下坠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浮在某种介质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点光。不是记忆的显影,而是一点稳定的、柔和的、带着明确存在感的乳白色光晕。光晕迅速扩大,化为一片朦胧的光域。而在光域的中心,渐渐显露出一个轮廓。
那是一艘飞船。一艘造型优雅、线条流畅、散发着淡淡银辉的流线型飞船。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船体完好无损,甚至能看到舷窗内透出的、温暖的人造光线。
飞船的样式,与星帆号、与他们见过的任何已知文明的造物都不同,带着一种古老的、超越了当前科技树的美感。
而在那艘飞船的旁边,漂浮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清晰无比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人形光影。
他(或者说它)有着类似人类的轮廓,但细节模糊,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平静、祥和,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正“注视”着星帆号。
“那是……什么?”艾德毛骨悚然,“又一个迷途者?可它看起来……很‘完整’。”
“不……”铭文的光形剧烈闪烁,典籍自动翻开,疯狂检索,“这能量特征……这存在形式……是‘记忆体’!高度凝聚的、保留了完整自我意识和形态的‘记忆回响’!通常只有精神力量极度强大,或者执念极深的存在,在融入回响之海时,才有可能形成这种保留一定自主性的‘记忆体’!它们……可以被视为这片海中的‘居民’。”
仿佛印证铭文的话,那个人形光影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平和、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
【新的旅者……欢迎。你们的气息很奇特,充满了……‘未完成’的故事。我是‘守墓人-第七纪’,这片宁静之域的守望者之一。】
它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守望者?”坚岩的意念沉稳地回应,带着警惕,“这片海域,需要守望吗?”
【守望沉眠,引导迷途,记录终末。】守墓人-第七纪的“目光”似乎扫过星帆号伤痕累累的船体,【你们伤痕累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眼中却燃烧着望向未来的火焰。这与来到此地的绝大多数‘归客’不同。他们带来终结,你们……带来变数。】
“我们无意打扰此地的宁静,”生息轻声说,尝试传达善意,“我们在寻找……海心的一座岛,岛上可能有一座碑。”
听到“海心”和“碑”,守墓人-第七纪的光影明显波动了一下,那平静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审视,甚至是一丝……凝重。
【‘回响方碑’……】它的意识波动带着复杂的意味,【那是这片海的‘心脏’,也是‘禁忌’。它记录着最古老、最沉重的记忆,也封存着通往‘彼岸’的路径与警告。无数迷途者追寻它,以为能找到答案或解脱,但大多在其中迷失,化为新的回响。你们……确定要前往?】
“我们有必须去的理由。”坚岩的回答斩钉截铁。
守墓人-第七纪沉默了片刻。那艘银辉飞船的光影微微闪烁,仿佛在与它交流。
【你们的‘理由’,与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有关。】守墓人突然说道,它的“目光”似乎穿透船体,落在了生息身上,或者说,落在她胸前那微微发热的“心念源石”,以及那缕连接着遥远彼端的银光上,【我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创世’的余烬,与‘终结’的锋锐,矛盾地交织。还有一丝……来自‘海’之外的、冰冷的‘注视’。你们卷入的旋涡,比你们想象的更深。】
它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凛。它知道创世之核?能感知到锐锋?甚至能察觉秩序之影的威胁?
【跟我来。】守墓人-第七纪的光影转身,那艘银辉飞船也调转方向,【常规的‘流向’无法带你们抵达方碑所在的核心层。那里的信息密度太高,时空曲率异常,普通的记忆体会被直接撕裂、同化。但你们……或许有机会。我可以为你们引路,打开一条暂时的‘缝隙’。但之后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记住,在方碑面前,保持‘自我’,是你们唯一的灯塔。一旦迷失,便是永恒。】
没有询问,没有讨价还价,守墓人-第七纪似乎早已做出了决定。它引领着银辉飞船,向着黑暗深处一个并非“流向”主流的方向驶去。星帆号略一迟疑,紧随其后。
这一次的航行,感受截然不同。不再是沿着平缓的“记忆之河”下潜,而是仿佛在穿越致密的、由无数记忆结晶构成的“岩层”。四周的黑暗中,开始出现大块大块凝固的、如同琥珀般的景象碎片,里面封存着某个文明辉煌的城邦、某场战争的瞬间、某个个体一生最浓烈的情感瞬间。这些“记忆琥珀”散发出强烈的精神辐射,试图将经过者的意识拉入其中,体验那一段段被封存的过往。
“坚守本心!不要被这些记忆碎片吸引!”铭文急声提醒,他的金色光形散发出稳定的波动,帮助抵御那股吸引力。
生息紧握源石,生命能量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盾,守护着自身意识。
她能感觉到,锐锋的那缕连接,在这高密度的记忆环境中,如同风中的蛛丝,变得更加不稳定,但指向却愈发清晰——直指前方。
航行了不知多久,前方的守墓人-第七纪停了下来。它的光影面对着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黑暗虚空,伸出了“手”。
霎时间,以它的“手”为中心,无数乳白色的光线蔓延开来,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复杂的、不断旋转变化的几何图形。
图形中央,光线勐地向内塌缩,形成一个旋转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旋涡。
旋涡内部,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可以看到无数流光溢彩的、飞速掠过的影像碎片,仿佛一条压缩了无穷时空的记忆隧道。
【入口已开。】守墓人-第七纪的“声音”传来,比之前微弱了许多,显然开启这个“缝隙”消耗巨大,【沿着这条‘捷径’,你们会直达海心区域。但捷径之内,信息湍流极度狂暴,记忆碎片不再是温和的回响,而是具有攻击性的‘思潮乱流’。能否抵达,看你们自己。另外……】
它的光影转向星帆号,那平静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小心‘猎食者’。并非所有沉浸于此的记忆,都甘于平静。
有些,因执念而扭曲,因不甘而狂暴,它们会攻击、吞噬其他记忆体,甚至……活着的意识。它们,是这片宁静之海下,涌动的不安暗流。】
说完,不等星语者们回应,守墓人-第七纪的光影与那艘银辉飞船,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缓缓消散,只留下那个旋转的白色漩涡入口,以及它最后的意识回响:【愿你们的‘故事’,能找到应有的句点,或……新的开篇。】
漩涡静静旋转,散发着诱惑与危险并存的气息。
“猎食者……”艾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没有退路了。”坚岩的光形转向漩涡,暗金光芒流转,“流影,调整护盾频率,尝试偏导记忆碎片冲击。生息,强化精神屏障,保护所有人。铭文,分析漩涡结构,寻找最稳定路径。艾德,引擎功率预备,听我命令,全速通过!”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短暂的休整与信息冲击后,战斗的本能再次被唤醒。
星帆号调整姿态,船首对准那旋转的白色旋涡。
流影的湛蓝光影与飞船系统深度同步,一层稀薄但高频振动的能量护盾笼罩船体,专为防御信息层面冲击而优化。
生息的翠绿光晕扩张,化为一个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精神领域,将同伴的意识笼罩其中,隔绝外部杂乱记忆的侵蚀。
铭文的光形收缩,化作一道金色细线,刺入旋涡边缘,飞速计算着内部能量乱流的薄弱点与规律。
“三、二、一……冲!”
坚岩一声令下,艾德勐地推下操纵杆!
“蛮牛”推进器爆发出低沉的怒吼,推动星帆号如同一支利箭,射入那白色的旋涡之中!
轰!!!
进入旋涡的瞬间,与之前“下坠”或“悬浮”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是狂暴的、失控的、被卷入飓风中心的撕扯感!
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温和的显影,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具有冲击力的“信息炮弹”,从四面八方疯狂轰击而来!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文明的兴起与毁灭,个体的狂喜与绝望……海量的、未经处理的原始记忆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星帆号的护盾,更试图直接涌入每个人的意识!
流影撑起的护盾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每一道记忆碎片的撞击,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处理核心像被重锤敲击。
生息的精神屏障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时刻面临被巨浪掀翻的危险,她脸色苍白,咬紧牙关,将生命能量催谷到极致,死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铭文化作的金线在乱流中艰难穿梭,寻找着那条理论上存在的、相对平稳的“路径”,但他的计算速度几乎跟不上乱流的变化。
更可怕的是,守墓人警告的“猎食者”,出现了!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团扭曲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
它们由最负面、最狂暴的记忆碎片聚合而成——极致的恐惧、滔天的仇恨、疯狂的贪婪、毁灭的欲望……这些暗影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记忆乱流的深处浮现,朝着星帆号扑来!
它们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时而化作哀嚎的人群,时而化作吞噬一切的黑洞,目标只有一个:吞噬这艘船中鲜活、完整的意识,用以填补自身永恒的饥渴与空虚!
“左侧!憎恨聚合体!”流影厉声警告。一团由无数战争、背叛、屠杀记忆组成的、散发着猩红光芒的暗影,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流淌着岩浆的利爪,狠狠抓向星帆号左舷!
“滚开!”坚岩怒吼,暗金光形猛地膨胀,一道凝实无比的守护意志化作金色的巨盾,挡在利爪之前!
暗影利爪抓在巨盾上,爆发出刺耳的、仿佛亿万生灵哀嚎的精神尖啸!坚岩的光形一阵晃动,核心的裂纹隐隐作痛。
这攻击直接作用于精神与存在层面,物理防御效果甚微。
“前方!恐惧旋涡!”铭文急道。一团不断旋转的、由无数惊恐面孔组成的灰黑色旋涡挡在去路,散发着令人心智冻结的寒意。
生息翠绿的眸子猛地一亮,她将一部分生命能量转化为最纯净的、充满希望与勇气的意念波动,如同温暖的阳光,主动射向那恐惧旋涡!
“生命不息,希望永存!”翠绿的光芒与灰暗的旋涡碰撞,相互消融,暂时在旋涡中撕开了一道缺口。
“冲过去!”艾德操纵星帆号,从缺口中险之又险地穿过。船体擦过旋涡边缘,仿佛瞬间经历了无数生灵最深的梦魇,冰冷的恐惧感浸透每个人的骨髓。
猎食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绝望的阴云、贪婪的触手、嫉妒的毒刺……从四面八方涌来。星帆号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吞噬、撕碎。
“这样下去不行!护盾能量下降太快!生息也撑不住了!”流影的声音带着焦急。
生息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金色的能量光屑,那是生命本源透支的迹象。
就在这时,生息胸前的“心念源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绿光!不仅是因为生息的催动,更是因为,那缕连接着锐锋的银光,在此刻主动传递来一股力量!
那不是锐锋原本的、极致的“锋锐”,而是带着一丝奇特的、源于创世之核寂灭面的、归于平静、斩断纠缠的意味!
翠绿与银白交织的光芒,以生息为中心,勐地扩散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负面的记忆暗影,如同冰雪遇到阳光,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退散!并非被消灭,而是被“抚平”、被“净化”、被强行归于“平静”!
“这是……锐锋?”生息又惊又喜,她能感觉到,是锐锋感应到了她极度的危机,隔着无尽时空,将一丝融合了“创世之核”特性的新力量,借由他们的连接传递了过来!
这力量似乎对“回响之海”中这些混乱的、执念深重的记忆体,有着某种天然的克制!
“有效!继续前进!”坚岩精神一振,暗金守护意志全力撑开,为星帆号开辟道路。
在源石与锐锋之力的共同作用下,星帆号终于冲破了最密集的猎食者包围圈,前方乱流稍减,隐约可见漩涡的尽头——一片相对平静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区域。
然而,就在即将冲出旋涡的刹那,异变再生!
旋涡尽头的白光中,突然伸出无数只苍白的、由纯粹记忆光尘凝聚的手臂!
这些手臂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每一只都散发着无穷的眷恋与挽留之意!
那是无数迷途者最终放弃抵抗、融入这片海时,最深沉的不舍与渴望!
它们不想伤害,只想“拥抱”,将星帆号也永远留在这片“宁静”的归宿!
“是‘沉溺之拥’!不能碰!一旦被抓住,意识会瞬间被同化,沉入记忆之海,永世不得超脱!”铭文骇然道。
生息想要再次催动源石与锐锋之力,但刚刚的爆发已近乎耗尽她的力量,翠绿光芒迅速暗澹。而那些苍白手臂,已然合拢,要将星帆号拖入光的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操控飞船的流影,眼中湛蓝光芒暴涨!
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主动将自身的一部分核心意识数据流,剥离出来,化作一道纯粹、高速、不带任何情感与记忆的信息脉冲,射向那些苍白手臂!
“流影!你干什么?!”艾德惊骇大叫。
“记忆体渴望的是‘故事’和‘情感’。”流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他的光影瞬间暗澹了一大截,“我给它们一段‘空白’的数据洪流,足够它们‘消化’片刻。”
果然,那庞大的、无意义的空白数据流涌入苍白手臂,手臂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吃”到了无法理解的东西,出现了短暂的逻辑混乱和僵直。
“就是现在!全功率!冲出去!”坚岩怒吼。
艾德将“蛮牛”推进器的功率推到理论极限,星帆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体剧震,化作一道流光,从苍白手臂合拢前那微小的缝隙中,猛地挤了出去!
轰!
仿佛冲破了一层水膜,所有的混乱、撕扯、记忆碎片与苍白手臂瞬间消失。
星帆号勐地冲出了白色漩涡,跌入了一片……光之海。
这里没有黑暗,只有柔和、均匀、无处不在的乳白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照亮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之前感受到的“下坠感”、“悬浮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失重”与“安宁”。
在这片光的海洋中央,悬浮着一座“岛屿”。
那并非物质的岛屿,而是一座由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信息流与记忆结晶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光之山。山峰的顶端,矗立着一座碑。
一座巨大、古朴、非金非石、仿佛由凝固的时光本身雕琢而成的方碑。
方碑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有星河流转,有文明生灭,有无数面孔与故事一闪而逝。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与威严。
它既是这片“回响之海”的心脏,也是其源头。
而在方碑的基座旁,星语者们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们,坐在光之岛屿边缘的“人”。
他(或者说它)有着清晰的人类男性轮廓,穿着样式古老的、类似学者长袍的衣物,一头银发如瀑布般披散。
他静静地面向方碑,仿佛在凝视,在沉思,又仿佛只是睡着了。
当星帆号缓缓靠近,最终悬停在这片光之海,踏上那由光构成、却坚实无比的“地面”时,那个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一张平静、温和、却带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男性面容,映入星语者的眼帘。
他的眼眸是奇异的银灰色,仿佛蕴含着亿万年星光的沉淀。
他的目光,落在了生息身上,或者说,落在了她胸前的“心念源石”,以及那缕与远方连接的、微弱的银光上。
一个温和、平静、直接响彻在众人灵魂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们终于来了,‘钥匙’的持有者,与‘悖论’的共鸣者。我在此,已等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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