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腊月二十那日,下山采买的柳嫂子三人终于满载而归,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也带来了山外的风雨。
“月楹丫头!快来看看,今年年货可丰盛了!”
柳嫂子洪亮的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她带着刘嫂和王叔,大包小包地提着、背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除了米面粮油、布匹蜡烛等必需品,竟还有腊肉、风鸡、活鱼,甚至几坛子闻着就醇香的米酒,以及一些罕见的南方干果蜜饯。
刘宝儿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燕子般迎了上去,帮着他们把东西搬进厨房旁边的储物间。
尹昊清也被这热闹感染,靠在厨房门口的竹椅上,看着他们忙碌,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
至少,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必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不必再被烟火呛得咳嗽了。
收拾停当,柳嫂子一边用布巾擦着汗,一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神秘与忧虑地对刘宝儿道:
“月楹啊,这次下山,可听了不少事儿。京城那边,好像出了大事!”
刘宝儿正拿起一块桂花糕准备尝尝,闻言动作一顿,好奇地看向她:“什么事?”
“说是……太子殿下,”柳嫂子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失踪了!都一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尹昊清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呼吸也瞬间屏住。
刘宝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太子失踪了?怎么会?皇宫守卫那么森严!”
“谁知道呢!听说是在中秋灯会上被人掳走的,现在消息都传到咱们韦青城这边了。”
柳嫂子叹了口气,随即脸上又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更气人的是,现在有传言,说太子是被北境那帮蛮子给掳去了!
北境那边死活不认账,咱们的敬迟山将军已经接到朝廷命令,要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北境,逼他们交出太子呢!
北境那边喊冤,说咱们大尹污蔑他们,两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这兵戈一起,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造多少孽!”
尹昊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是为了自己挑起战火!父皇……还要为此兴兵?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边境即将燃起的烽烟,看到了将士们浴血沙场的画面,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焦灼感攫住了他。
“为了那么个混蛋太子打仗?值得吗?!”刘宝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将尹昊清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她把手里的桂花糕重重放回盘子里,仿佛那糕点沾了什么脏东西,柳眉倒竖,语气尖锐:“柳嫂子,你是不知道!那太子何止是顽劣!简直就是无耻、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
尹昊清浑身冰凉,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刘宝儿越说越气,脸颊因愤怒而泛红:“我……我有个好姐妹,她家……反正就是跟京城有些关联,知道不少内幕!她说那太子,不仅像我们之前知道的那样捉弄大臣,他还……他还残害宫人取乐!
听说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打碎了他一个玉杯,他就命人把那小太监的手按在烧红的炭火上……简直毫无人性!”
尹昊清的瞳孔骤缩。
他……他确实惩罚过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是打了板子,还撵出了东宫……但炭火……他没有!他怎么会……
“还有!”刘宝儿将听来的、或许已经添油加醋的传闻一股脑倒了出来,
“说他奢侈淫荡!东宫的用度远超规制,夜夜笙歌,还……还强抢民女!我姐妹说,京城有户人家的女儿,就是被他不问青红皂白抢进东宫,没过几天就……就香消玉殒了!家里人去讨说法,反而被打了出来!”
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尹昊清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罪名如同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
他承认自己过往荒唐,行事任性,可这些……这些骇人听闻的指控,他从何做起?!是有人刻意抹黑?
还是……他过往的顽劣,在世人眼中,已然与这些恶行画上了等号?
他看着刘宝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看着什么世间最肮脏秽物的眼神,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他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想大声反驳,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想说他虽然顽劣,却从未如此丧心病狂!想说他或许有错,但绝没有如此十恶不赦!
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破碎的“嗬嗬”声,如同垂死的困兽。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冤屈,都被那该死的哑药死死封住,堵在胸口,憋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他看到刘宝儿并没有看他,只是别开眼,转而对着柳嫂子继续控诉:“……这种德行败坏、视人命如草芥的储君,丢了倒是好事!凭什么要为了他一个人,让边境万千将士去流血牺牲?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他配吗?!”
“配吗”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尹昊清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痛,无边无际的痛,夹杂着被误解的绝望、被全盘否定的羞辱,以及……以及害怕被她永远憎恨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灵魂都被抽走了。
柳嫂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刘宝儿又愤愤地附和了些什么,他都听不清了。
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刘宝儿那双写满厌恶和鄙夷的眼睛,和她那尖锐刺耳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凌迟着他仅存的尊严和……那刚刚萌芽、却仿佛已被宣判死刑的、隐秘的情愫。
他看着她转身去忙碌的背影,那曾经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的红色,此刻却像一团灼人的火焰,烫得他遍体鳞伤。
他心中一片冰封的死寂,绝望如同深渊将他吞噬:月楹……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如此……令你深恶痛绝。
柳嫂子带来的丰盛食物,此刻在他口中味同嚼蜡,甚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名为“尹昊清”的太子,所背负的,不仅仅是自身的荒唐,还有无数他未曾察觉、或不愿正视的罪孽与骂名。
而这一切,都通过眼前这个他最为在意的人的口,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鹤阳山的冬日暖阳依旧和煦,厨房里飘出腊肉和米酒的香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喜庆。
然而,坐在门口的尹昊清,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坠万丈冰窟,看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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