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龄年迈，被这蕴含怒意的大力推得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脸色瞬间煞白。
“给孤砸！” 尹昊清面目狰狞如修罗，声音嘶吼到破音，“把这老匹夫的窝给孤夷为平地！把他那些所谓的‘风骨’给孤砸个稀巴烂！”
如狼似虎的侍卫轰然应诺，如潮水般涌入刘府。
顷刻间，打砸之声、瓷器碎裂之声、家具倾覆之声、家丁的惊叫哭喊声交织成一片！桌椅翻倒，门扉破裂……昔日清雅肃穆的刘府，瞬间沦为修罗场。
“逆贼！国贼！你不得好死！”
刘昌龄被管家和家丁拼死护着，看着一生清誉被如此践踏，目眦欲裂，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只能指着尹昊清，悲愤欲绝地咒骂。
尹昊清看着这混乱，听着这哭喊，一种扭曲的快意夹杂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在胸中激荡。
他大步上前，一脚踹翻挡路的屏风，指着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刘昌龄，放声狂笑：
“老匹夫！你看清楚了！跟孤作对的下场！孤不仅要砸了你的府邸，还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刘家永世不得翻身！你给孤等着，孤要你……死得很难看！”
就在他这最恶毒的诅咒咆哮而出，整个刘府陷入最深重绝望的这一刻——
一个清冽、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如同破开乌云的一缕月光，骤然响起：
“住手！”
所有人都是一怔，打砸声、哭喊声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只见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处，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身后，在周遭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宛如骤然降临的幽兰，绝美，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出尘之气。
正是被惊动赶来的刘宝儿。
她的目光，先是难以置信地扫过满目疮痍、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家，掠过惊惶哭泣的侍女。
最终，落在了被家丁搀扶着、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身上。
“宝儿，快回去，这个禽兽太子要屠了我们家，我要跟他拼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尹昊清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暴戾、所有扭曲的快意，在看清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的瞬间，如同被九天玄冰彻底封住！
月儿？！
他的月儿……他魂牵梦绕、寻遍天涯的月儿……怎么会在这里？！从刘府的后院？！蓝月楹……宝儿……刘宝儿……昌龄之女？
这石破天惊的认知，像是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让他浑身剧震，血液逆流，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眼睁睁看着刘宝儿快步走到刘昌龄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看着她抬起那双曾经盛满山间清泉、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眼睛，看向他。
那眼神，陌生得让他心胆俱裂。
“太、子、殿、下。”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您，闹够了吗？”
原来，他百般寻觅的心上人，竟是他屡次羞辱、今日更是带兵打上家门的政敌之女！
原来，她口中对“太子”的愤恨，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自于此！源自于他尹昊清本人！
“月……月儿……”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惶恐。
刘宝儿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她只静静地扶住脸色铁青、喘息不已的父亲，缓缓抬起眼，看向尹昊清。那目光，如同腊月的冰棱，刺得他心头发痛。
“太子殿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你好大的威风啊！”
“我……”尹昊清一时语塞，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可被刘宝儿一瞪，瞬间失去上前的勇气,只用讨好的语气说道，是我呀……我是阿清啊。
“鹤阳山的‘阿清’，已经死了。死在您隐瞒欺骗的那一刻。如今的您，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是即将迎娶镇国公千金的未来天子。”
她每说一个字，尹昊清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而我，只是刘府的女儿。”她继续说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回到尹昊清惨白的脸上。
“您今日率兵打砸我府，羞辱我父亲……此举与强盗何异？殿下，你我之间，今日之后，更是势同水火，再无转圜。”
“不……不是的……月儿，你听我解释……”尹昊清慌了，彻彻底底地慌了。
他想上前，脚步却像是灌了铅。
他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眼前这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位一贯骄纵跋扈的太子殿下，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是我错了！月儿！是我混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你是刘大人的女儿！”
他语无伦次，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哀求，“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说不认识我，别说势同水火……”
他想耍赖，想用这种方式挽回，像在鹤阳山惹她生气时那样。
但刘宝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太子，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心死后的荒芜。
“殿下，请起吧。”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逾越的疏离。
“您这一跪，臣女承受不起。鹤阳山的一切，于您而言或许是一场风流逸事，于臣女，却是一场不愿再记起的梦。梦醒了，便该散了。请求您，放过刘家，也放过……我父亲。”
说完，她不再看他，只是用力扶住父亲的手臂，轻声道：“父亲，我们进去吧。这里，脏。”
刘昌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向来飞扬跋扈的太子，竟然会像个失去主人的大型犬一样跪在自己女儿面前。
他看宝儿的眼神带着狂狷偏执的深情，也带着被抛弃孩童般的委屈……
刘宝儿却没有回头。
她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刘昌龄，决绝地走向内院，再也没有回头看那跪在地上的太子一眼。
火把依旧在噼啪燃烧，映照着满地狼藉，映照着侍卫们面面相觑的惶恐，更映照着太子殿下那瞬间坍塌的世界和无法挽回的绝望。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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