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喧嚣散去，宫道之上，轩辕明凰与明璃并肩而行，阳光透过宫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先去东宫看看景桓吧。”明凰轻声对妹妹说道，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身子一直不大好，这次我们回京，也该去看看他。”
明璃微微颔首。对于这位素未谋面、仅存于血缘名册上的太子弟弟，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但长姐的提议，她自然不会反对。
东宫位于皇城东侧，宫苑清幽，却隐隐透着一股药香。通报之后，姐妹二人被内侍引至太子寝殿外厅。须臾，一名御医模样的老者从内殿退出，面带倦色，见到两位公主，连忙躬身行礼。
“王院判，太子殿下今日如何？”明凰关切地问道。
王院判叹了口气，低声道：“回镇北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仍是老样子，先天不足，元气亏损，只能靠温补之药慢慢调理，切忌劳神动气。今日刚服了药，精神稍好些。”
明凰点了点头，示意御医退下，随即与明璃一同步入内殿。
殿内光线柔和，轩辕景桓半倚在榻上，面色苍白，身形单薄，虽已十九岁，却仍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孱弱。见到明凰，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坐起：“阿姐……你回来了。”
“躺着别动。”明凰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温和，“感觉可好些了？”
“劳阿姐挂心，还是老样子。”景桓勉强笑了笑，目光随即落在明凰身后的明璃身上，顿时愣住了。那与长姐一般无二的容颜，让他瞬间恍惚，眼中流露出困惑与探寻，“这位是……？”
“这是你二姐，明璃。”明凰侧身，将明璃让到身前，“她回来了。”
明璃上前一步，依照礼数微微欠身：“明珠见过太子殿下。”她的声音清冷，与明凰的爽朗截然不同。
景桓怔怔地望着明璃，眼神复杂。熟悉的面容勾起心底对长姐的依赖，但那份沉静疏离的气质，又让他感到莫名的陌生。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唤道：“二……二姐。”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明璃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青年，他是母后留下的唯一嫡子，是长姐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弟弟。原本无甚感觉的心，此刻竟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这深宫之中，他这般性情，若无强势庇护，该如何自处？
明凰与景桓简单寒暄了几句，询问了他的饮食起居，叮嘱他安心养病。然而，话未说多久，一名内侍便匆匆而来，低声禀报：“镇北公主殿下，陛下有要事，请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明凰眉头微蹙，拍了拍景桓的手：“你好生休息，阿姐晚些再来看你。”又对明璃道：“明璃，你陪景桓说说话。”说罢，便随内侍匆匆离去。
殿内只剩下明璃与景桓，气氛一时有些沉寂。景桓似乎有些无措，目光不时瞟向明璃，又迅速移开。明璃本就不擅与人闲聊，尤其面对这个“陌生”的弟弟，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殿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明璃也起身告辞：“殿下安心静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景桓连忙道：“二姐慢走。”
明璃转身走出寝殿，沿着回廊向外行去。就在她即将走出东宫院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右侧一处月亮门后，有个宫女装扮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在她们姐妹进来时似乎也曾出现过。明璃脚步一顿，凝神望去，却只见花木扶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是东宫寻常的宫女，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眼线？明璃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并未声张，只是将这细微的异常记在心里，继续向外走去。
* * * * * *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景和帝轩辕承铉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池残荷。听到通传，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凝重之色。
“儿臣参见父皇。”明凰行礼道。
“免礼。”景和帝示意她近前，将一份密报递给她，“北边刚送来的，你看看。”
明凰接过密报，迅速浏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密报证实了她之前的担忧：女真各部在失去稳定的铁器供应且经历月亮湖之败后，内部矛盾激化，一个名为完颜函普的部落首领正以雷霆手段快速整合各部，其势头之猛，远超以往任何一部首领。
“果然……和约签得太顺利，未必是好事。”明凰放下密报，声音低沉，“此人若成势，恐比以往所有部落联盟更难对付。”
景和帝叹了口气：“北境暂安，然隐患已种。明凰，朕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你，此番述职之后，你是否真的还愿回北境去？”
他走到御案前，指尖划过北境舆图：“如今蒙古与女真皆已签和约，北方暂无大战。蒋维钧已升任幽州禁军统领，萧越亦是你可信赖的臂膀。他二人皆有能力稳住局面。你若想留在京中……”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女儿，“朕知你与景桓姐弟情深，但他的身子……你也看到了。御医私下禀报，恐难撑到……朕百年之后。若你有意，朕……或许可考虑储位之事。”
这番话，几乎已是明示。若明凰愿意，她将是太子的最有力竞争者，甚至可能越过太子，直接成为皇太女。
轩辕明凰沉默良久，抬起头，眼中没有对权力的渴望，只有一丝疲惫与释然：“父皇，儿臣感谢您的信任。但……儿臣志不在此。”
她走到窗边，目光仿佛穿透宫墙，望向遥远的北方：“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儿臣见识过，也……厌恶至极。母后当年……四弟景璘……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儿臣实在不愿置身其中。北境虽苦，但天高地阔，敌人是明刀明枪，儿臣可以凭手中之剑，守护想守护的疆土和百姓。这三年，儿臣已经习惯了那里的自由。”
她转过身，看向父皇，语气坚定：“至于储位……儿臣以为，明璃比儿臣更适合。她冷静、睿智、善于谋略，且……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面对那些暗处的风雨。父皇不妨仔细考察她。北境，儿臣还是想回去。那里需要儿臣，儿臣……也需要那里。”
景和帝凝视着女儿，良久，缓缓点头：“朕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准你连任镇北都护。北境，就交给你了。”
“儿臣，谢父皇！”明凰深深一拜。
* * * * * *
傍晚时分，轩辕明璃回到了位于洛阳南郊的林氏别苑。夕阳的余晖给园中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她摒退侍女，独自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沈清韵正伏案疾书。晚霞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在奏疏的撰写中，那份认真与投入，让明璃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似乎察觉到有人，沈清韵抬起头，见是明璃，眼中瞬间漾开笑意，如春水破冰：“你回来了？朝会可还顺利？”
明璃走到案前，目光落在沈清韵方才书写的奏疏上，是关于进一步完善互市税收细则的建议，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嗯，还好。”她轻声应道，视线却不自觉地又从奏疏移到了沈清韵的脸上。方才那一瞬间的心动感再次悄然浮现，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慌乱。
为了掩饰这异样的情绪，明璃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沈清韵放下笔，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这园子比我在临安的住处好上不知多少倍，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倒是你，如今是正经的朝臣了，每日要上朝，还住在这郊外，岂不是要天天早起赶路？”
明璃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皇城附近有处宅子，原本是……我和父皇相认时父皇赐下的，一直空置着，我打算搬过去。只是时间仓促，那边还未完全打理好。”她顿了顿，看向沈清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愿意搬过去吗？那里书房更大，也方便你我商议事情。”
沈清韵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她站起身，走到明璃面前，仰头看着她，声音轻快而坚定：“这还用问吗？明珠殿下在哪，我自然就在哪。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老狐狸吧？”
她的话语自然而亲昵，带着全然的信任与追随。明璃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心中那点慌乱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踏实感。她微微扬起唇角，轻声道：“好。那我让他们尽快收拾。”
窗外，暮色渐浓，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新的征程，即将在这座千年古都中，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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