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峰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枯叶，拂过那座无名荒坟的残碑。
顾长生指尖一弹，一壶烈酒的封泥应声而开，醇厚的酒香尚未散开，便被一股更为诡异的气息冲散。
那是一种混合着血腥与靡靡之音的甜腻，如毒蛇吐信般钻入骨髓——风中隐隐传来低哑的鼓点，缓慢而沉重，像心跳敲击在神志深处，每一下都震得耳膜发麻。
他眉头微皱，体内那本该万邪不侵的纯阳真元，竟因夜琉璃魔血的气息而躁动不安，仿佛两极之力在他经脉中拉锯，火流逆冲，指尖传来灼痛，竟渗出细小的血珠。
他放下酒壶，身形如鬼魅般穿行于枯败的林木之间。
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寒气顺着鞋底攀上脚心，呼吸凝成白雾，却在半空中被一股温热的气息悄然蒸散——那是来自背后的魔息，如活物般贴肤游走，带着刚离体鲜血的腥暖，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拨开最后一丛荆棘，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踏平魔渊、斩杀万千的人族王者，瞳孔也为之骤缩。
月华如水，却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浸染。
夜琉璃赤着一双玉足，正踏着诡异的节拍，在血泊中独舞。
她每一步落下，脚下便会绽开一朵栩栩如生的血色莲花——那莲花触地时发出轻微的“啵”声，如同血肉绽开，又似花瓣初放，听来令人头皮发麻。
她身上只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黑纱，月光下，玲珑起伏的曲线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可那纱衣随风轻扬时，竟带起一丝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像刚离体的鲜血，带着生命的余温；黑纱边缘泛着妖异的暗红光晕，仿佛被血浸透又风干，每一次摆动都像在无声低语，撩拨人心最深处的禁忌。
但她的脸上，却无半分媚态，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
朱唇噙着一抹妖异的笑，赤红色的双瞳里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舞步戛然而止，双膝一软，竟朝着那座荒坟猛然跪下！
光洁的额头重重磕在刚刚绽开的一朵血莲之上，鲜血交融，妖异绝伦。
鲜血交融间，她肩头的旧伤崩裂，气息陡然一滞，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却仍用指甲划破掌心，将最后一滴魔帝之血注入阵中——那一瞬，血珠滚落，砸在金莲上竟发出“滋”的轻响，蒸腾起一缕猩红雾气，触之灼烫，仿佛连空气都被点燃；那血雾升腾时灼烧皮肤，连数步外的枯草也卷曲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与铁锈混杂的气味，刺鼻而腥烈。
“这坟中的女子，曾将一缕红绳系于你腕间，若非她早早夭亡，你顾长生的纯阳无垢体，恐怕早就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嫉妒，却又有一丝奇特的敬意，“我恨她，也敬她——因为她是这三界之中，唯一一个差点从我手中夺走你的女人。”
她缓缓抬眸，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将顾长生的灵魂洞穿：“但如今，不会再有别人了。我以我魔帝之血，在此立誓：若你敢为他人动心，此血便将焚你神魂，蚀你道基！我要你顾长生的第一次动情，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破身，都只能为我夜琉璃一人！”
誓言如雷，阵法血光大盛，一道猩红丝线悄然缠上他心口——那不是契约的完成，而是诅咒的开端。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那声音细碎而急促，像春蚕食桑，却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由远及近，带着微微喘息，如同夜露滴落石阶，轻却执拗。
顾长生眉头一皱，目光微动——是小鸾的气息。
数个时辰前，她见师兄饭食未动，莲心羹原封不动，心中担忧。
她悄悄问守山灵鹤：“师兄去了哪里？”那灵鹤振翅指向玄霄后山——那是历代禁地，却也是他每年霜降之夜必去之地。
还未及阻止，一个清脆而担忧的声音已划破寂静：“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苏小鸾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小跑着过来。
夜露沾湿了她的裙角，她一边喘气一边嘀咕：“都这么晚了还不回，莲心羹都要凉了……师兄总是一个人闷着，也不怕伤了身子。”
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血腥的阵法，跪地的魔帝，还有……那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坟。
“嫂、嫂子？你……你这是在祭拜我李师姐吗？”她天真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搞懂状况，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师兄虽然看着冷，但心肠是最好的。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不如我教你做他最爱吃的莲心羹？他吃了肯定会高兴的。”
“莲心羹？”夜琉璃缓缓起身，血莲随着她的动作隐去。
她一步跨到苏小鸾面前，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修长的手臂闪电般搂住少女纤细的脖颈，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声音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小丫头，你叫我一声嫂子，我很喜欢。不如这样，你师兄若是娶了我，你可愿意来做我的贴身侍妾？夜里……替我暖床如何？”
苏小鸾哪里听过这等露骨的言语，一张俏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胡说什么……”
“放开她！”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顾长生动了。
他没有出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掌拍出。
掌风未至，那股沛然莫御的雄浑之力已经将周遭的空气尽数排开，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狠狠撞在夜琉璃身上。
夜琉璃闷哼一声，被震退数步，搂着苏小鸾的手也不得不松开。
她非但不怒，反而舔了舔唇角，眼中燃起更深的火焰。
顾长生将吓得不轻的苏小鸾护在身后，袖中手指微微颤抖。
他强行运转《太初守心诀》，压制着因怒意而剧烈翻腾的纯阳之力。
这具自出生起便万邪不侵的纯阳无垢体，此刻却因夜琉璃那至阴至媚的魔血气息而产生诡异共鸣——仿佛两极相斥又相吸，火流在经脉中逆冲，指尖竟渗出细小的血珠。
“陛下，玩够了。”一道冰冷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正是魔帝座下第一心腹，墨九幽。
就在夜琉璃跪地献祭之时，林梢一片落叶悄然静止——仿佛时间在其周遭凝滞。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
“仙界使者刚刚传来密讯，凌虚子那个老匹夫，已经将您‘无垢体’出现异状的消息，上报给了仙王。”
寻常人听到仙王插手，早已魂飞魄散，夜琉璃脸上却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正好。他越是躲我，越是护着这个小丫头，就越说明他心里乱了。顾长生，你若真对我无情，刚才那一掌，便该要了我的命，而不是仅仅将我推开。”
她转身，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性感的唇角，目光却已经投向了玄霄峰那座巍峨的主殿。
“墨九幽，传我命令。”
“属下在。”
“我要住进玄霄峰主殿。”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未来的三界主母，人族之后，岂能屈居偏殿？”
话音未落，她整个身躯化作一团浓郁的黑雾，如毒瘴般贴地疾行。
玄霄峰护山大阵感应到魔气侵袭，九重雷光骤然亮起，欲将黑雾焚灭。
然而那黑雾中忽绽出一朵血莲——竟是她早将一滴精血藏于阵眼之下，借方才立誓之机唤醒共鸣。
雷网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波动，竟短暂迟滞，裂开一线！
黑雾乘隙而入，直冲山门而去！
在其身后，另一道婀娜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跟上，正是“玉罗刹”。
她的袖中，一枚能清晰记录方圆百丈内所有气息波动的“心音玉”，正闪烁着微光——那玉佩温润如血，表面浮现出细密波纹，如同心跳的图谱，悄然刻录下每一缕神魂震颤。
这紊乱的频率……正是破除“无垢体”的关键。
顾长生脸色铁青，对苏小鸾道：“回房去，不要出来！”
说罢，他身形一晃，也朝着主殿方向追去。
他绝不能让这个疯女人在玄霄峰上胡来！
当顾长生踏风而行，足尖点过千阶石梯，每一步都在青石上留下焦痕——纯阳之力失控外溢。
山风呼啸，护山大阵的雷光尚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血腥的混合气息……
当他追至气势恢宏的主殿前时，只见殿门大开。
而原本属于他，属于历代玄霄峰主的龙首宝座之上，赫然坐着一道黑纱身影。
夜琉璃已经撕下了染血的外袍，随手丢在脚边，露出了光洁的香肩。
肩胛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狰狞可怖，那是上次大战时顾长生留下的，此刻伤口崩裂，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肌肤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那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如同倒计时的钟摆，每一滴都敲在人心上；穹顶将这滴血声放大，仿佛整座大殿都在共鸣，连空气都随之震颤。
可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反而笑得无比张扬，无比快意。
她看着门口脸色阴沉的顾长生，用一种宣示主权的口吻说道：“你不肯娶我，没关系，那我就住下来，住到你点头为止。你若敢赶我走，我便日日在这主殿前，跳那血舞给你看，让九天仙界，幽冥魔域，整个人间三界都好好瞧瞧——他们敬畏的人族王者顾长生，是如何被一个女人，逼到道心欲裂，连自己的山门都守不住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长生的心上。
夜风灌入大殿，吹动她散乱的青丝与肩头的血迹，也吹起了顾长生衣袂。
他指尖微颤，袖中《太初守心诀》运转到极致，可那一抹猩红映在眼中，竟久久不散。
他曾斩魔万千，却从未斩断过一个女子的执念。
这一夜，玄霄峰注定无眠。
而谁也不知道，这场惊动三界的对峙，将以何种方式，迎来它血色的黎明——
或许，是他的剑，终于第一次，为一个人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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