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深渊的开端。
那片刻的意识沉沦，仿佛只是一次心跳的间歇。
当顾长生再次凝聚神识时，他已置身于一片由破碎镜片构成的虚无风暴中。
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碎片如黑曜石之雪，在狂乱旋风中折射出千万道扭曲光影，每一片都映照出一段残缺记忆的倒影——血色王座、暴雨魔宫、空白画轴……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像刀锋刮过耳膜。
尖锐的嗡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如同亿万冤魂在颅骨内低语，撕扯着他的神识边界。
寒意自脊椎蔓延，指尖触到的空气竟带着金属般的锈腥与冰碴摩擦的刺痛。
他咬牙稳住身形，右眼幽莲缓缓旋转，玉白色光晕如薄纱扩散，将侵袭而来的精神乱流一寸寸抚平。
黑雾翻涌，最终凝成一个身披残破帝袍的巍峨虚影。
他的面容被混沌之气笼罩，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穿透虚空，死死钉在顾长生身上。
那火焰中没有温度，只有焚尽万物的怨毒与疯狂。
是重楼！
“你以为你在救人？”重楼的元神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声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嘶吼，震得整片空间嗡嗡作响，“愚蠢的人族，你不过是在加速她的毁灭。没有我为她灌输的执念，没有我为她编织的信仰，她早在第一次被背叛时，就已神魂俱灭，疯了！”
话音未落，整座重楼塔第九层剧烈震动！
“嗡——”
四面八方的虚空中，骤然射出亿万道比发丝更纤细的记忆丝线，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瞬间缠绕住顾长生的四肢与神魂！
剧痛钻心！
那些丝线刺入皮肤时，传来针扎与灼烧交织的触感，每一根都像活物般蠕动，强行撬开他的识海门户。
耳边炸开的是幼年夜琉璃在尸堆中抽泣的呜咽、雨夜里压抑的哽咽、画轴上心头血滴落的轻响——三种声音层层叠加，几乎令他跪伏。
眼前景象急速切换：她剑尖滴血，脸上溅满温热粘稠的猩红；她抱剑蜷缩，雷声轰鸣中唇齿颤抖却不敢哭出声；她指尖划过虚空，血痕蜿蜒成青衫男子的轮廓……
那是他。
每一次描摹，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痉挛般的悸动，仿佛有无形之手攥紧心脏，挤压出更多鲜血供她挥霍。
指尖残留的温热尚未散去，下一瞬又被冰冷画轴反噬，寒意直透骨髓。
“看清楚了吗？”重楼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识海中低语，“她早已不是完整的她。她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一个只为依附、吞噬最强者而生的容器！”
“闭嘴！”
顾长生强行稳住即将被撕裂的神识，右眼中的幽莲疯狂旋转，一股中正平和的“调和”之力弥漫开来，如同温润的玉光，迅速中和着那些狂暴的记忆流。
在幽莲的洞察之下，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
无论是杀戮、哭泣还是痴迷，在所有记忆画面的角落，夜琉璃的右手无名指上，始终戴着一枚毫不起眼的漆黑指环！
那指环上刻着肉眼难见的微缩符文，正是那道猩红锁链在现实中的能量锚点！
是它！只要毁掉它，就能斩断嫁接！
可他身处精神世界，如何攻击现实中的一枚指环？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危机之中，他强行回忆起心渊井底，他与夜琉璃双血交融时，那股同生共死、血脉共鸣的独特频率。
他的右眼幽莲开始全力运转，不再是中和，而是模拟！
他以自身神魂为琴，弹奏出那段属于他们二人血液交织的波动！
同时，他心念一动，刻意让左眼的纯阳金莲，泄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那是在幻境中，看到幼年夜琉璃在死人堆里瑟瑟发抖时，他心中泛起的一丝不忍与动摇！
这丝波动，纯粹、炽热，却又无比真实！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股模拟出的“情丝”与那一瞬的“真情”交织，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重楼控制体系的某个底层逻辑。
重楼的动作竟明显迟滞了一瞬，那双金色火焰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错愕与贪婪！
他误判了！
他以为顾长生与夜琉璃已经跨越了最后的壁垒，达到了“心契圆满”的境地！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夺舍时机！
就是现在！
“住手！你这背弃了魔族荣耀的疯子！”
一声暴喝自塔底传来，一道手持断裂长戟的残魂，裹挟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悍然冲破层层阻碍，挡在了顾长生身前。
是断戟卫！
“你早已不配称帝！”他以自己虚幻的残魂之躯，硬生生撞向重楼的意志核心。
“滚开，蝼蚁！”重楼一掌拍出，断戟卫的残魂瞬间被击得千疮百孔，明灭不定。
“当年……你败给天道，却偏要拉整个魔族陪你一起疯！”断戟卫的怒吼声嘶力竭，“夜琉璃不是你的容器……她是我们的……女帝！”
话音落，他的残魂轰然崩解。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中那截饱含怨念的断戟，塞入了顾长生手中。
顾长生低头，只见断戟的冰冷戟身上，深深镌刻着一行扭曲的小字：“唯有无情者，可救有情人。”
指尖摩挲那凹陷的笔画，寒意顺着手臂爬升，仿佛铭文本身也在呼吸。
他默念一句：“原来，真正的无情，是敢于动情。”
就在此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再次浮现，赫然是塔心童！
她张开双臂，用自己那脆弱不堪的灵体，挡在了重楼面前。
“我不让你再说她‘不完整’！”
她稚嫩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决绝的表情。
她双手猛地结印，那眉心的一点朱砂痣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轰——！”
她竟引爆了自身作为塔灵的灵核！
刹那间，一股极致的冰寒冻结了整片空间，霜纹以她为中心疾速蔓延，所过之处，记忆丝线尽数凝固成晶莹冰丝，连时间本身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中有细微的冰晶簌簌落下，落在顾长生肩头，发出清脆如铃的轻响，又在他睫毛上融化成一滴微不可察的水珠。
顾长生抓住了这用生命换来的、唯一的机会！
他左眼纯阳金莲光芒万丈，将毕生剑意凝聚于一点；右眼幽莲维持着情丝伪装，死死牵制着重楼的判断！
寒阳剑与断戟合二为一，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威能，对准那片静止虚空中的一点——重楼元神与猩红锁链的连接核心，那虚幻的“镜心”，一剑刺出！
“你错了。”他望着重楼那双震惊的眼瞳，一字一句，低沉而坚定地喝道，“她不是你的作品……她是那个明知会被拒绝，还敢一次又一次爱上我的人！”
“咔嚓——！”
虚空镜心，应声炸裂！
现实世界，魔宫寝殿内。
而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魔宫深处，玄冰龙榻上的女子猛然睁眼——
瞳孔中倒映出锁链寸寸断裂的幻象，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凄厉尖叫！
她全身经脉泛出诡异青黑，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冰晶，胸口剧烈起伏却无法顺畅换气，如同溺水之人。
额角冷汗刚渗出便凝成霜粒，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在枕上留下蜿蜒冰痕。
她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漆黑的指环，在尖叫声中，“噗”地一声，化为一捧黑色的飞灰！
“不——！”
重楼的元神剧烈扭曲，发出震天的怒啸：“你以为嫁接已断？呵……早在她第一次饮下你心头血时，我的心脉便已缠上你的圣体！十二个时辰内不完成阴阳交融，她必心脉崩裂！”
话毕，他那庞大的元神身影如青烟般溃散，最后一缕恶毒的意识飘到顾长生耳畔，留下一句冰冷的诅咒：
“好好珍惜……你亲手种下的这份因果吧。”
塔内恢复了死寂。
塔心童最后的身影在空中变得透明，她回头，对着顾长生露出了一个纯净无暇的微笑，轻声呢喃：“谢谢你……让她……做了一回自己。”
话音散去，再无踪迹。
顾长生单膝跪倒在地，寒阳剑“嗡”的一声落在他身旁，剑身嗡鸣不止，余震顺着地面传入掌心。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中那根连接着夜琉璃的无形丝线，此刻正疯狂震颤，并从另一端渗出丝丝缕缕不祥的黑血。
他赢了，他为她赢得了自由。
可他望着自己掌心那仿佛还残留着“情丝”余温的空虚，终于明白——这一战，他也输掉了自己一直以来死守的、逃避的权利。
他曾发誓绝不让她卷入我的劫数……可若这份“拯救”，终究要用我的软弱去偿还，那今日，我认了。
就在这时，塔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玉罗刹的身影撞开塔门，疾奔而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顾王！女帝她……她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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