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内体育中心举办的青少年排球交流活动，原本只是光众多“观察学习”行程中普通的一站。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合身的运动服，背着装有小黑和水壶的小包，安静地坐在场边教练席区域——得益于她多年来在各个学校教练面前的“混脸熟”和超乎年龄的专注，她总能在这个最佳观测点找到一席之地。
场上是县内选拔出的初中生和部分小学高年级选手在进行混合练习赛。水平不错，但在见识过全国级别高中大赛的光眼中，节奏和力量都稍显稚嫩。她的小脑袋依旧习惯性地运转着，分析着场上队员的技术特点、战术跑位，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模仿着传球动作。
她没有注意到，在看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位穿着朴素运动外套、气质沉稳内敛的中年男子。他并非县内教练，而是受朋友之邀前来观摩、为国家青年队梯队物色苗子的教练之一，高桥龙之介。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扫过场上每一个表现突出的孩子，偶尔在本子上记录几句。
起初，他的注意力确实集中在那些身材高大、弹跳出色或者发力迅猛的小选手身上。但很快，他的目光被教练席那个过分年幼、却坐在一群成年人中间的小豆丁吸引了。
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而是因为她的状态。
在其他小选手因为失误而懊恼、因为得分而欢呼时，那个小女孩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静的观察姿态。她的眼神不是孩童式的懵懂好奇，而是带着一种分析性的专注，瞳孔随着排球的轨迹快速移动，小脑袋还会随着比赛的节奏微微偏转，像是在进行多线程的信息处理。
更让高桥教练眯起眼睛的是，他观察到，在场边指导的县教练偶尔会低头，似乎征询般地跟那个小女孩说一两句话，而小女孩则会指着场上某个位置，或者用手比划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姿态，不像一个被宠溺的孩子在撒娇，更像是一个观察员在汇报分析结果。
“有点意思。”高桥教练喃喃自语，将观察重点暂时转移到了这个奇特的小女孩身上。
机会出现在一次短暂的局间休息。场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初中生主攻手正在为自己刚才几次扣球线路被看穿而郁闷。县教练正在跟他讲解，但他似乎有些不服气，嘟囔着：“他们拦网判断得太准了……”
就在这时，那个坐在教练席的小女孩，大概是因为离得近，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带着点孩童的直率，插了一句：
“那个大哥哥，你助跑最后一步，左脚落地的角度，每次要打直线的时候，会比打斜线的时候，往外多偏一点点哦。”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那个初中生主攻手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
县教练也愣住了，惊讶地看向光。
连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的高桥教练，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如此细微的、连选手自身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动作，竟然被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在激烈的比赛过程中捕捉到了？
光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立刻捂住小嘴巴，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县教练，像是在道歉。
县教练回过神来，没有责怪她，反而若有所思，然后对那个主攻手说：“听到了吗？细节！就是这些细节暴露了你的意图！还不谢谢小光教练？”
主攻手将信将疑，但还是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尝试调整。当他刻意控制住最后一步落地的角度后，果然，对方的拦网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判断出他的扣球线路！
高桥教练坐直了身体。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次、三次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刻意留意那个小女孩。他发现，她不仅仅是在看，她的嘴唇偶尔会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快速计算或记忆；她的手指会模拟着二传的手型，或者拦网的手势；当场上出现精妙的配合时，她的眼睛会骤然亮起，像发现了宝藏；当出现低级失误时，她的小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一种“不该如此”的惋惜。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观察力和球场理解力！
活动结束后，高桥教练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向正在帮忙收拾散落排球的光。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高桥教练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光平行，语气温和，不带压迫感。
光抱着一颗排球，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县教练。见县教练微笑着点头，她才小声说：“我叫影山光。”
“影山光……”高桥教练觉得这个姓氏有点耳熟，“你喜欢排球？”
“嗯！超级喜欢！”提到排球，光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
“刚才你说的，关于那个哥哥左脚落地角度的事情，是怎么看出来的？”高桥教练引导着问。
光歪了歪头，似乎在想怎么解释：“就……就是看着看着，就觉得他每次要往那边打的时候，脚丫子会稍微不一样……像……像尼尼托快球之前，肩膀会先沉一下那样？”
她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词汇和熟悉的参照物（她哥哥）来解释那种基于大量观察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模式识别能力。
高桥教练的心跳微微加速。天赋！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对运动细节的洞察天赋！这种天赋，结合她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分析欲，如果加以正确引导，未来不可限量！她可能成不了一个力量型的攻手，但绝对可以成为一个顶级的战术大脑、一个卓越的场上指挥官！
“你的哥哥……是影山飞雄？”高桥教练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在今年春高预选赛上大放异彩的乌野天才二传手。
光用力点头，小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嗯！我尼尼超厉害！”
高桥教练笑了。原来如此，是那个“球场王者”的妹妹。但在他看来，这个小女孩身上所展现出的另一种特质，或许比她哥哥那种直观的强大，更加珍贵和独特。
他没有多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简洁的名片，递给光——不是给旁边的县教练，而是直接递给了光本人。
“我是高桥龙之介，”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分量，“如果你在排球上遇到有趣的问题，或者……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让你家人联系我。”
光接过那张只有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白色卡片，有些茫然，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哦……谢谢高桥叔叔。”
高桥教练站起身，对县教练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邀请，因为他知道，这颗种子还需要时间自然生长，过早的移植未必是好事。他只需要让她知道，有这样一个渠道存在。
光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名片，看着高桥教练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这个叔叔为什么给她这个，但感觉……不像是坏人？
她把名片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和“小黑”放在一起。
她并不知道，这张名片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凭直觉感到，这个叔叔看她的眼神，和鹫匠爷爷、佐久早教练他们很像，是那种能“看到”她脑子里在想排球的人。
她的“排球世界地图”上，一个全新的、模糊的、却可能通往更高处的地标，被悄然点亮了。
而远去的髙桥教练，在本子上“影山光”这个名字后面，郑重地画下了一个星号，并备注：
极致观察力，天生球场阅读者，需长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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