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谈话之后的日子,方星河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鱼缸。周围的一切看似照旧,阳光、课堂、图书馆、食堂……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冰冷的氛围,却开始悄无声息地包裹着他,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微妙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走在校园里,偶尔会有不熟悉的、或许是同院系其他班级的同学,在他经过时,投来异样的目光,伴随着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当他猛地转头看过去时,那些人又立刻像受惊的鸟雀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瞬间的慌乱和躲闪,却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些目光,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羡慕或敬佩的眼神,而是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课堂上,以前对他颇为欣赏、经常在课间与他讨论问题的几位任课老师,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复杂了许多。提问时,目光会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两秒,那眼神里除了对知识的探讨,似乎还多了一丝审慎的观察和欲言又止的疑虑。
有一次,他在课后去向《财政学》老师请教一个模型问题,那位一向和蔼的老教授在解答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星河啊,学习很重要,但个人的品行修养,更是立身之本啊。要珍惜学校的声誉,也珍惜自己的羽毛。” 方星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只能僵硬地点头:“谢谢老师,我明白。”
最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一次,发生在图书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时间,躲进图书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想抓紧时间复习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刚翻开书没多久,隔壁桌两个女生的低声议论,就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尽管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哎,你听说了吗?经管院那个,就是总考专业第一的那个,叫方星河的……”
“方星河?知道啊,挺有名的学霸嘛,长得也挺清秀的。怎么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他在外面……有点不太检点。”
“啊?不会吧?他看着挺正经、挺刻苦的一个人啊?是不是搞错了?”
“谁知道呢?好像有人看到他在那种……嗯,就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娱乐场所打工,深更半夜的。你想啊,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事?”
“我的天……真的假的?看着真不像啊。要真是这样,那也太……啧啧,难怪有人说他最近看起来特别憔悴,原来是……”
后面的话,方星河已经听不清了。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烧得他脸颊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
他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冲过去,揪住对方衣领大声辩解的冲动。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辩解?有用吗?流言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一旦开始传播,就无法遏制。他越是激动地辩解,在别人看来,可能越是心虚的表现,只会让这污水泼得更快、更广,更加“确有其事”。
他像一个被贴上了隐形标签的传染病人,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他默默地、动作僵硬地合上刚刚翻开的书,塞进书包,然后站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那个让他窒息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立无援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冰原,四周是白茫茫的、望不到边的绝望。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却残酷无比的围剿。
他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刺激,如果让她知道儿子在学校里被人如此非议,甚至可能影响到学业,那对她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只能报喜不报忧,将所有苦水独自咽下。
他不想连累林浩。林浩是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他热情、仗义,但方星河不敢想象,如果林浩因为替他打抱不平而卷入这场风波,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霍昭的力量如此诡异莫测,他不能让朋友也陷入险境。
而学校……这个他曾经视为最后净土和希望所在的地方,在所谓的“规定”和匿名的“反映”面前,选择的是“提醒”和“警告”他,让他“注意影响”。制度是冰冷的,它保护的是大多数人的“稳定”,而不是一个个体的“冤屈”。
他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孤岛。四周是汹涌的、充满误解和恶意的黑色潮水,不断地拍打着、侵蚀着他赖以立足的根基。他只能独自承受着这一切,连一声呐喊都无法发出。
夜晚,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那些繁重、肮脏、报酬低廉的体力兼职中去。
只有在那些地方,在汗流浃背地搬运沉重的货物时,在双手被油污和洗洁精浸泡得红肿时,在忍受着工头粗鲁的呵斥时,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忘记那双在暗处窥视的、冰冷的眼睛。
身体的极度疲惫,像一种麻醉剂,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心里那更深、更尖锐的痛苦。
一天晚上,他在一家以廉价和嘈杂着称的大排档后厨做洗碗工。地上满是油污和积水,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馊败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面前的水池里,堆积着像小山一样高的、沾满油渍和残渣的碗碟。他系着脏兮兮的围裙,袖子挽到手肘,双手浸泡在滚烫的碱水里,机械地刷洗着。
餐厅的经理,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走进来,巡视了一圈,然后停在方星河身后,皱着眉头看着水池,突然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
“妈的!洗个碗都磨磨蹭蹭的!没看见前面都快没碗用了吗?眼睛长屁股上了?快点!耽误了上菜,扣你工钱!”
污言秽语像瓢泼大雨一样浇在方星河头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滚烫的碱水溅到他脸上、手臂上,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着牙,忍受着。
奇怪的是,比起霍昭那种杀人不见血、用规则和流言来慢慢凌迟他的软刀子,这种直白的、粗俗的辱骂,反而让他觉得不那么难以承受。
至少,他知道敌人在哪里,敌意是明确的、是看得见的。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侮辱来自这个肥头大耳的经理,他可以恨他,可以在心里咒骂他。而不是像面对霍昭那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敌人在哪里、下一步会出什么招都无从知晓,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压迫感。
在这种最底层的、赤裸裸的生存环境中,他反而找到了一种扭曲的、短暂的“真实感”。在这里,痛苦是直接的,侮辱是表面的,付出汗水就能拿到微薄的报酬。这比那个充满阴谋和伪善的上层世界,似乎要简单得多,也……干净得多。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水池升腾起的、带着油腥味的热气中,任由汗水混合着可能还有泪水,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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