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那个彻底摊牌、不留一丝余地的电话后,方星河没有立刻回到那间冰冷压抑的出租屋,也没有返回喧嚣嘈杂的物流仓库继续工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决绝和巨大空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急需一个空旷的、能够容纳他此刻汹涌心绪的地方。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校园里游荡,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校园深处那座有着百年历史的、标志性的钟楼。
这座哥特式风格的钟楼,是清北大学的象征,也是校园的制高点。平日里除了管理员,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登上楼顶。
他沿着狭窄、昏暗、盘旋而上的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沉重的心跳上。石阶冰冷而粗糙,扶手布满岁月的痕迹。
终于,他推开了通往顶层平台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刹那间,强劲而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高空清冷而稀薄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走到平台边缘,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粗糙的石质栏杆,稳住身形。
脚下,是整个陷入沉睡却又仿佛永不疲倦的校园。图书馆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知识的灯塔;宿舍楼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温暖的光晕;远处,城市主干道上的车流织成一条条川流不息的光带,更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闪烁着各色霓虹的摩天大楼,构成一片繁华而迷离的灯海。
这片灯火,曾经承载着他无数关于未来的梦想和希望。他曾以为,凭借努力,可以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
而此刻,站在这象征着知识和理想的至高点上,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与脚下那片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鸿沟。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无边的寒冷和孤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投向了远方城市中心最耀眼的那片区域——那里矗立着本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建筑群,霍氏集团的总部大厦如同帝王般俯瞰着整座城市,其顶端那刺破夜空的、璀璨夺目的尖塔,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其主人的无上权力和财富。
那里,就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摆弄棋子一样操控着他命运的男人所在的地方。是那座他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权力殿堂。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倾诉欲,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从他心底喷涌而出!尽管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脚下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噪音,但他却感觉胸膛里塞满了话,不吐不快。
他需要说出来,需要对那个无形的对手宣告,更需要对自己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进行一次彻底的宣誓!
他双手用力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那片璀璨而冰冷的权力中心,对着无尽的虚空,用一种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嗓音,开始了他的独白。
像是在对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昭隔空喊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濒临崩溃的灵魂进行最后的加固:
“霍昭……”
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你可能在听。或者,你迟早会知道我今天说的话。”
夜风将他的话语撕扯、吹散,但他依旧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着,确保每个字都凝聚着他全部的意志:
“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用你的钱,你的权,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把我这样的小人物困在中央,看着我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看着我为了几百块钱累得像条狗,看着我和我妈被逼得走投无路……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能彰显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讥讽,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你以为,切断我所有的经济来源,让我为了一日三餐发愁,就能让我屈服?毁掉我那点可怜的名誉,让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就能让我妥协?甚至……用我母亲的安危来威胁我,触碰我最后的底线,就能逼我就范?”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对着夜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
“你错了!”
“霍昭,你大错特错!”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仿佛要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部倾泻出来:
“你根本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生来就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会明白,在泥泞里挣扎是什么滋味?!”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父亲可以依靠,我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家穷!我拥有的,只有这双手,和这个还不算太笨的脑袋!我从那个小县城考出来,一路上,我经历过多少白眼?受过多少冷遇?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从来没有!”
“我拼命学习,熬夜刷题,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学霸,是因为我知道,知识!是我方星河这辈子,唯一能靠自己挣来的、谁也抢不走的武器!是我能挺直腰板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底气!”
“我放下所谓的面子,去酒吧端盘子,去工地搬砖,去洗那堆积如山的碗,不是因为我不怕苦不怕累,是因为我要赚钱!我要让我妈能吃上好点的药,能不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我要靠我自己的力气,活下去!”
“我珍惜我的名誉,像珍惜我的眼睛一样!不是因为那虚名有多重要,是因为那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是我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活着的证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地在夜空中回荡:
“而你!霍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有点权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这一切?!就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践踏我的努力,我的尊严,我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那一点点东西?!然后施舍一点你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冷炙,就想让我感恩戴德,摇着尾巴钻进你那个金丝编的笼子里,去做一只对你唯命是从、供你取乐的宠物?!”
“我告诉你——”
方星河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楼顶炸开,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
“不!可!能!”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疯狂滑落,瞬间被冰冷的夜风吹干,留下刺痛的痕迹。
但他没有去擦,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流尽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你可以夺走我的奖学金!你可以让我失去所有工作!你可以让学校给我警告!你甚至可以……让你那些走狗,逼得我从清北退学!”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嘶哑一分,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和决绝:
“但是!你听好了!你永远!永远无法夺走我的意志!你永远无法让我打心眼里对你这种人低头!你永远无法让我心甘情愿地变成你想要的奴隶!”
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那片冰冷的、象征着权力的璀璨光芒,发出了最悲壮、也是最彻底的宣言:
“除非我死——!”
“除非我方星河,死了!否则,你休想让我屈服!”
“休想——!”
最后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决绝,在夜风中飘散,最终湮灭在城市的背景噪音中。
吼出这一切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得不紧紧抓住栏杆才能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依旧不停地流着,但心中那股积郁已久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块垒,却仿佛随着这通呐喊,消散了不少。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夹杂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缓缓地笼罩了他。
他站在高高的钟楼上,像一尊孤独的雕像,与整个繁华而冷漠的世界对峙着。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漆黑无星的夜空。
这一刻,他亲手斩断了所有妥协的退路,烧毁了所有可能的桥梁。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黑暗、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路。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能是粉身碎骨。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挺直脊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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