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回敬安苑,三盏灯还亮着。
宁昭仍坐在门槛,手里托着茶盏,像从一开始就没动过。
她抬眼看陆沉:“可收?”
“可收,今晚他们空放两手,一个用车一个用人,都没用东西。说明真东西还在他们手里,路才是要紧的。”
“那就把路堵上。”
“堵不完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收口。”
“哪口?”
“北仓的东侧小井,白天没人注意它,夜里能出人。”
“我不去园子了,我在门口坐到子时。”
“你困了就进屋,我回时敲三下。”
“堂堂陆大人还真是好笑,每次都做这种约定,难道把我当小孩子吗?”
“不是吗?”
子时前,北仓东侧小井果然有动静。
井口拴着一根细绳,绳尾在井壁上磨出一圈浅浅的痕。
先上一只小布包,轻得像空的,再上一只,沉一点。
第三只刚到井沿,井口上忽然落下一枚黑签,把布包死死钉在井沿。
绳尾一紧,井下的人猛地往回夺,被第二枚黑签封住退路。
几息之后,一道影子被生生拖上来,落在井台边,吐了一口水,抬头就是一把灰。
陈戈侧身避开,陆沉上前半步,手腕一扣,扣在来人喉下凹。
他声音很小:“别动,上来慢点。”
井里又有轻响,像有人触了壁。
暗处两名桩齐落,把口子封严。
陆沉这才俯身扯开第三个布包,里面是“御”字半成片,砂眼细,边角打磨得像新骨头。
他把片收进白匣,抬眼看那人:“左闲在哪?”
那人抿嘴不语,陆沉没逼他,继续问道:“你今天从哪儿沾到漆?”
那人的眼皮轻轻抖了一下,陆沉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他朝陈戈一点头:“人带走,明早殿上再问。”
夜风里,他站在井边,隔着一座宫城,能看见敬安苑那三盏小灯还亮着。
灯下的人一直没动,像守在一桩很简单的事情上:等。
他回去时,还是敲了三下。
门一开,宁昭站起来:“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他把白匣放在案上。
“今晚只收了半只“御”,还差一片。”
“差一片也够。”
宁昭给他倒茶。
“明早把“漆”和“井”放在一起说,谁心虚谁就会先开口。”
“嗯。”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
“你手还疼吗?”
“不疼,你呢?”
陆沉没回复,她把拨浪鼓取下,挂回床头。
“休息吧,我给你守门。”
“好。”
窗外天色微白,第一声更鼓远远传来,又是对簿的一天。
案不会一口气结,但网已经收紧了一寸。
剩下那一寸,要么落在“左闲”,要么落在“给他开门的人”身上。
快天亮时,青棠匆匆回报:“娘娘,园子桂树下有人留了纸条,写了您的名字。”
宁昭接过,指尖一烫。那三个字写得太熟,像十年前那一夜火光里的人回头叫她。
她把纸合上,声音很轻:“告诉陆沉,我们一起去。”
“现在去吗?”
青棠问道。
“对簿之后,白天走,走明路。”
她把纸藏进袖里,按了按鼓沿,让它不响。
她知道,这一笔该落到白日里,落到所有人面前。
卯初,寿宁宫。
殿上摆了四样证物:一是北仓井口拉上来的半片“御”字木片。
二是北仓门钉上的新漆屑。
三是顺福宫“修门沿”的夜间登记簿。
四是香房的小瓶。
太后挨个扫过一眼:“说吧。”
陆沉直言直语道:“遵命,我先报结论。”
“第一,井口木片和我们前几日收的半成“御”字能对上,是同一批。”
“第二,门钉上的新漆和顺福漆库用的是同一桶。”
“第三,“修门沿”那晚,借香的小瓶里拌过薄荷露,用来压桂皮味。”
“这三件事连在一起,说明昨夜北仓的开门,和顺福宫有关。”
太后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陆沉的说法。
“既然如此,谁开门?”
昨夜抓来的瘦内侍跪在殿心,陆沉问道:“你开没开?”
瘦内侍皱眉咬牙,及其不自然:“开了,亥末到子初,签子从顺福后巷来,我照签办事。”
“签是谁递的?”
瘦内侍抬头看了一眼檐下:“御前行走……黎公公。”
殿里静了一瞬。
黎恭出列行礼,不同于那内侍,他的口气很稳。
“太后,奴才承认当夜经手签,也在场,但路线不是我定的,开门也不是我亲自做的,奴才认失职,不认通敌。”
陆沉不绕弯,把夜登记簿摊开。
“这张“修门沿”是你签的,借香簿上也是你批的“准”,两张纸用的是同一瓶墨,你在场这点坐实了,现在问第二个问题,时辰谁定的?”
黎恭沉默。
掌香姑姑跪着开口:“借香按规矩要过行走签,我只认章不认人。”
太后敲案:“从今天起,要认人,那晚你亲手发瓶没有?”
掌香姑姑点头:“发了。”
陆沉把骨哨放到案上。
“这个从御花园桂树缝里找到,哨身刻着“乙丑夜”。”
“十年前,有人用它联络。昨晚左闲把一个名字写在白盘上,也按了手印。我们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所以才把漆、井、账、人证一并拿来。”
太后看向黎恭:“你再说一遍那晚的时间、路口、接应,谁安排的?”
黎恭抬眼,仍旧执拗:“奴才认经手,不认指使。”
太后收住表情:“好,那就换个问法。把那晚在你手上过签、跑腿、抬匣的人都带上来,当殿对。”
两名顺福漆库打杂、赵勇、香房小内侍一字跪下。
陆沉逐个问,句句直接:“你们抬过空匣没有?”
打杂甲:“抬过。从顺福后巷到北仓口。谁让抬的是行走签上的名字。”
“是谁点名?”
打杂乙犹豫一下:“是……黎公公。”
陆沉转向赵勇:“门钉的新漆是不是你抹的?”
赵勇额汗直落:“是,我照签子干活。那晚人多催得紧。”
太后看回黎恭:“你还要不要补一句?”
黎恭沉住:“奴才只认经手,不认与左闲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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