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钱庄开业这日,京城难得的晴日。晨光穿透薄雾洒在簇新的“安泰”招牌上,乌木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清弦站在钱庄二楼的雅间窗前,透过薄纱帷幔看着楼下逐渐聚集的人群。她今日特意穿了件云水缎裁制的海棠红交领襦裙,外罩月白色薄纱褙子,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暗香阁特制的“云水间”素银簪——簪头是一朵极细的流云,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身打扮既不招摇,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云水缎的质地,更与今日钱庄开业的主打产品相呼应。
“王妃,辰时三刻了。”云舒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开业流程的清单,“楼下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比预期多了一倍。林掌柜说,排队等着存款的队伍已经绕到隔壁街口了。”
林掌柜是冯家银楼原来的大掌柜,冯慎死后,他是第一个向王府投诚的。沈清弦考察了他三日,发现此人虽有些圆滑,但业务能力确实出众,便留他做了安泰钱庄的掌柜,让云舒担任账房总管,两人互相制衡。
“凝香馆那边的品香宴呢?”沈清弦问。
“巳时开始,已经陆续有客人到了。”云舒答道,“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宾客的马车都从钱庄门前经过,让他们亲眼看到排队盛况。刚才承恩公府旁支的冯三爷路过时,特意下车看了一眼,已经让随从去取银票了。”
资本最懂从众心理——看到这么多人排队,那些观望的贵族富商自然会跟风。
沈清弦点头,目光却扫过楼下人群中几个不太寻常的身影。
一个是推着糖人车的老摊主,正是三天前在钱庄门口出现过的那位。此刻他正慢悠悠地捏着糖人,眼睛却不时瞟向钱庄大门。
另一个是穿着粗布衣裳的脚夫,肩上扛着扁担,却站在人群外围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人。
还有一个……沈清弦眯起眼,看见街对面茶楼二楼的窗边,坐着个戴斗笠的青衣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坐姿让她莫名想起一个人。
白幽。
祭司座下的左使。
“云舒,”沈清弦收回目光,声音平静,“你去告诉林掌柜,存款流程加快,但每一笔都必须核对身份、登记造册。特别是大额存款,一定要问清资金来源。”
“是。”云舒领命而去。
门再次关上,萧执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今日穿了身玄色常服,腰间佩剑,虽是便装,但那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依然让雅间里的空气凝重了几分。
“楼下有七个可疑之人。”他站到沈清弦身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我已经让顾青带人盯住了。只要他们敢动手,一个也跑不了。”
沈清弦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执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祭司今天……可能不止是来看热闹。”
萧执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不管他想干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巳时整,锣声响起。
林掌柜站在钱庄门口的高台上,声音洪亮:“安泰钱庄今日开业,承蒙各位父老乡亲捧场!本钱庄由安王府作保,主打‘安’字——资金安全、存取安心、利息安稳!”
人群中响起掌声。
“为表谢意,前一百名存款者,无论金额大小,皆赠送玉颜斋特制香囊一个!存款满一百两者,赠送五味斋点心券一张!存款满一千两者,赠送凝香馆品香宴请柬一份!存款满一万两者——”
林掌柜故意顿了顿,等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才高声宣布:“可参与云水缎抽奖!头奖云水缎一匹,市价五千两!另设二等奖三名,各赠暗香阁‘云水间’首饰一套!三等奖十名,各赠玉颜斋‘云水香露’一瓶!”
欢呼声震天。
人群开始向前涌动。
钱庄大门打开,十名训练有素的伙计迅速引导人流,二十个柜台同时开始办理业务。云舒带着五个账房在后台快速核对账目,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一切井然有序。
但沈清弦的心却越跳越快。
太顺利了。
顺利得……反常。
她腕间的灵蕴露残余开始躁动,同心蛊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那是祭司在通过蛊虫感应她的情绪。
他在等。
等什么?
“王妃!”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林婉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煞白,“不好了!凝香馆那边……出事了!”
沈清弦心头一紧:“什么事?”
“品香宴上……有人突然晕倒,口吐白沫!”林婉儿声音发颤,“不是一个,是……是七个!都是勋贵子弟!现在凝香馆已经乱了,太医还没到,那些老爷夫人都在闹,说要找王府讨说法!”
沈清弦和萧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寒意。
调虎离山。
“我去看看。”萧执立刻转身。
“不,”沈清弦拉住他,“你去正中他们下怀。让刘振武去——他刚立了救驾之功,那些勋贵不敢对他怎么样。你留在这里,我怀疑……钱庄这边才是真正的目标。”
萧执略一沉吟,点头:“好。顾青!”
顾青应声而入。
“你带一队人去凝香馆,协助刘将军维持秩序。记住,先救人,再查原因。”
“是!”
顾青匆匆离去。
沈清弦重新看向楼下。存款的队伍还在前进,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凝香馆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血!有血!”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钱庄门口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滩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正从地砖缝隙中缓缓渗出,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一小片血泊。
更诡异的是,血泊的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符文。
和冯慎胸口那个“血饲印”一模一样。
“妖……妖术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炸开锅!存款的队伍四散奔逃,取款的人则疯狂向前挤,想要拿回自己的钱。
“我要取钱!现在就要取!”
“我也是!快给我取!”
“王府的钱庄不干净!有妖术!”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林掌柜急得满头大汗,站在高台上大喊:“大家冷静!这是有人捣乱!我们钱庄绝对安全——”
话没说完,一个鸡蛋砸在他脸上。
“骗子!冯家银楼就是被你们搞垮的!现在又想坑我们的钱!”
“退钱!退钱!”
骚乱升级。
萧执脸色铁青,手按剑柄就要下楼,却被沈清弦拦住。
“等等。”她的声音异常冷静,“你看那个推糖人车的老摊主。”
萧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老摊主还站在原地,慢悠悠地捏着糖人,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但他捏糖人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是某种规律性的、近乎抽搐的抖动。
随着他手指的抖动,地面上的血泊开始发生变化——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活物般蠕动,渐渐凝聚成一条细长的血线,蜿蜒着爬向钱庄大门。
“他在操控血线。”沈清弦咬牙,“这不是普通的血,是蛊血。一旦血线爬进钱庄,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被蛊毒感染。”
萧执瞳孔骤缩:“我下去杀了他——”
“不行。”沈清弦摇头,“杀了他,血线会失控爆炸,毒血四溅,死伤更重。必须……切断他和血线之间的联系。”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云舒!”她扬声唤道。
云舒从后台跑出来,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王妃!”
“钱库里还有多少现银?”
“五十万两!但大部分是今天收的存款,不能动!”
“取五万两出来。”沈清弦快速道,“全部换成铜钱。然后……撒钱。”
云舒愣住了:“撒……撒钱?”
“对。”沈清弦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声音清亮地传遍整条街,“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有人恶意捣乱,污我钱庄名声!为证清白,安泰钱庄在此宣布——现在开始,凡在钱庄门前者,无论是否存款,皆可领取铜钱百文!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了一瞬。
然后——
轰!
人群疯狂涌向钱庄门口!
百文铜钱不多,但足够普通人家三五日的口粮。更重要的是,这个举动传递了一个信号:王府有钱,不在乎这点损失。
恐慌被贪婪暂时压制。
云舒已经反应过来,立刻指挥伙计从钱库搬出几大箱铜钱,开始分发。铜钱雨点般撒下,人群弯腰捡钱,混乱的场面反而变得……有序了。
老摊主愣住了。
他操控的血线被疯狂的人群踩踏、冲散,再也无法凝聚。他手指的抖动越来越快,额上冒出冷汗,但血线已经失去控制。
“好手段。”茶楼二楼,戴斗笠的青衣人轻轻鼓掌,“用钱解决恐慌,真是……资本家的本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摘下斗笠。
正是白幽。
那张清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纯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转为更深的寒意。
“可惜,钱能解决恐慌,解决不了蛊毒。”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点。
钱庄门前,那几个弯腰捡钱的人突然僵住了。
他们的眼睛开始泛红,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然后,他们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血……好喝的血……”
七个人,齐齐转身,扑向正在发钱的伙计!
“是血傀!”萧执厉喝,纵身从二楼跃下,长剑出鞘!
剑光如练,斩向最前面的血傀。但血傀不闪不避,任由长剑砍在肩上——剑刃入肉三寸,却没有血流出来,反而有一股黑气从伤口冒出!
血傀嘶吼一声,伸手抓向萧执!
萧执抽剑后退,眉头紧皱。这些血傀比之前在乾元殿遇到的更强,而且……似乎杀不死。
“用火!”沈清弦在楼上急喊,“血傀畏火!”
但钱庄门前挤满了捡钱的百姓,如果用火,必然伤及无辜。
萧执咬牙,改砍为挑,剑锋专攻血傀的关节。虽然杀不死,但可以暂时限制它们的行动。
楼下陷入混战。
楼上,沈清弦的心脏剧烈跳动。同心蛊的感应越来越强,她能感觉到,祭司就在附近,而且……很兴奋。
他在享受这场混乱。
“王妃!”林婉儿突然指着窗外,“看那个老摊主!”
沈清弦转头看去。
老摊主已经丢下糖人车,正佝偻着身子往人群外挤。但他的动作很奇怪——不是逃跑的慌乱,更像是在……布阵。
他每走三步,就在地上踩一脚。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暗红色的脚印。那些脚印连成一条线,蜿蜒着绕向钱庄后门。
“他在画阵!”沈清弦瞬间明白过来,“血线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阵法!一旦阵法完成,整个钱庄都会被献祭!”
她转身就往楼下跑。
“王妃!您不能去!”林婉儿和晚晴同时拦住她。
“让开!”沈清弦推开她们,“如果阵法完成,所有人都得死!”
她冲到一楼时,萧执已经斩倒了三具血傀,但还有四具在疯狂攻击。钱庄的伙计和护卫倒下了七八个,百姓也死伤了十几个。
老摊主已经绕到了后门,正蹲在地上,用一根黑色的骨杖在地上刻画最后的符文。
沈清弦想冲过去,却被一具血傀拦住去路。
血傀嘶吼着扑来,她本能地抬手抵挡——腕间的灵蕴露残余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
那光芒如利剑刺入血傀眉心,血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冰雪消融般迅速瓦解,最终化作一滩黑水。
灵蕴露……对蛊毒有克制作用。
沈清弦来不及细想,绕过黑水冲向老摊主。
但已经晚了。
老摊主完成了最后一笔,站起身,回头对她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嘲弄和得意。
他举起骨杖,重重顿地!
地面上的符文瞬间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整个钱庄开始震动,墙壁、地面、柜台……所有地方都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些液体迅速汇聚,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血色漩涡。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狰狞的鬼脸,正缓缓张开嘴——
“以血为祭,以魂为引……”老摊主嘶哑地念诵咒语,“请圣灵……降临!”
血色漩涡骤然扩大,一股恐怖的吸力从中传来!
距离最近的几个百姓惨叫一声,被吸入漩涡,瞬间化作血水!
“不——!”沈清弦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落在血色漩涡中央。
是姜堰。
老人佝偻的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手中桃木剑直刺漩涡中心的鬼脸!
“破邪!”
桃木剑刺入鬼脸的瞬间,整个血色漩涡剧烈震动!鬼脸发出凄厉的尖啸,暗红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姜堰!”老摊主怒吼,“你找死!”
他举起骨杖就要刺向姜堰,却被一柄长剑架住了脖子。
萧执站在他身后,声音冷如寒冰:“再动一下,死。”
老摊主僵住了。
姜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瞬间金光大盛,血色漩涡开始崩溃、消散。
鬼脸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化作黑烟消失。
钱庄的震动停止了。
暗红色的液体迅速蒸发,只留下一地焦黑的痕迹。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谁第一个哭出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抱头痛哭。
姜堰身子一晃,桃木剑脱手,整个人向后倒去。
“姜爷爷!”沈清弦冲过去扶住他。
老人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但眼睛却亮得惊人:“阵法……破了。但那老东西……跑了。”
沈清弦抬头看去,只见老摊主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布衣——人不见了。
金蝉脱壳。
“他用了替身蛊。”姜堰喘息着说,“真身早就跑了。今天这一切……都只是试探。”
试探王府的底牌,试探沈清弦的能力,也试探……灵蕴露的威力。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
她转头看向茶楼二楼。
窗边空无一人。
白幽也走了。
“王妃……”云舒踉跄着走过来,裙摆沾满了血迹和灰尘,“钱庄……钱庄的账……”
“账怎么了?”
“乱了。”云舒声音发颤,“刚才混乱时,有人趁乱抢了柜台里的银票和现银。初步估算……损失超过五万两。而且……而且那些存款的凭证也丢了一部分,如果被人冒领……”
沈清弦闭上眼睛。
五万两损失,凭证丢失,百姓死伤,钱庄名声受损。
祭司这一手,够狠。
“清弦,”萧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先处理眼前的事。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沈清弦睁开眼,看向满目疮痍的钱庄,看向惊魂未定的百姓,看向受伤的伙计和护卫。
资本女王的本能在咆哮——不能倒,现在倒了,就彻底输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声音清亮地传遍全场:
“今日之事,是安王府护卫不周,让各位受惊了。”
所有人看向她。
“所有受伤的百姓,医药费全由王府承担。所有死难者,王府负责丧葬,并抚恤家属百两白银。”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钱庄今日暂停营业,三日后重新开业。届时,所有今日存款的客户,利息加倍。所有今日受损的客户,损失全数赔偿。”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百姓,“为表歉意,三日后钱庄重新开业时,前三百名客户,无论存款金额,皆可免费领取五味斋‘安神糕’一份,玉颜斋‘净心香囊’一个。”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要给得漂亮。
恐慌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感激,也有对王府担当的认可。
“至于今日作乱的妖人,”沈清弦的声音冷了下来,“安王府在此承诺,必追查到底,给各位一个交代!”
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更是说给那个可能还在暗处窥视的祭司听的。
你来捣乱,我就重建。
你杀我的人,我就抚恤。
你想毁我名声,我就用更大的担当挽回。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把危机变成机遇。
人群开始散去,受伤的被抬去医馆,死者被收敛,钱庄的伙计开始清理现场。
沈清弦转身看向萧执,眼中的坚强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执之,”她轻声说,“我好累。”
萧执紧紧抱住她:“累了就歇歇,剩下的交给我。”
“不行。”沈清弦摇头,靠在他怀里,“云舒,你带人清点损失,重新整理账目。林掌柜,你去安抚受伤的伙计,每人多发三个月工钱。晚晴,你照顾姜爷爷……”
她一条条吩咐下去,直到所有人都领命而去。
然后,她腿一软,整个人瘫在萧执怀里。
胸口,同心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像是在警告她,也在提醒她——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清弦!”萧执急唤。
“我没事……”沈清弦咬牙忍住,“只是……药效过了。”
萧执立刻抱起她,快步走向马车。
马车驶离钱庄时,沈清弦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
阳光依旧明媚,照在“安泰”招牌上,那两个字依然熠熠生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执之。”
“嗯?”
“三天后,钱庄必须重新开业。”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而且,要比今天……更盛大。”
萧执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倔强的眼睛,重重点头:
“好。”
马车在青石路上缓缓前行。
而在他们身后,钱庄对面那条小巷的阴影里,佝偻的老摊主——或者说,祭司的替身蛊傀儡——缓缓抬起头,纯黑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有点意思……”
他喃喃自语,身影渐渐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低语:
“那老夫就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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