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沼在白天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山间沼泽。水面覆盖着浓绿的浮萍，边缘芦苇丛生，偶尔有鹭鸟掠过，叼起一条银鱼。但当青岚的车停在栈道入口，miss杨踏出车门时，沼泽的空气立刻变得粘稠——不是湿度，是某种更古老的、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凝滞。
“她不太喜欢访客。”青岚轻声提醒，手里握着一枚青玉护符，表面已经出现细微裂痕——这是进入灵沼的通行证，也是消耗品。
miss杨没有接话。她今天换了身装束：深蓝色中式立领上衣，黑色长裤，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没有佩戴任何明显魔法物品，甚至没拿公文包。只有颈间那枚玉蝉吊坠，在沼泽的晦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两人踏上栈道。木板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淤泥，带着腐臭味，像某种生物的消化液。走了约五十米，沼泽开始“活过来”。
特写镜头： 水面下，有苍白的手臂状阴影滑过；芦苇丛中，无数双细小的、红色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空气中飘浮着萤火虫般的光点，但细看会发现那是微缩的骷髅头，下颌开合，无声尖笑。
青岚的护符裂痕扩大。
“玉沼大人，”青岚提高声音，用古日语掺杂汉语的混合语道，“魔女工会东亚区负责人杨小姐，依约前来拜访。”
沼泽陷入死寂。
连风声都停了。水面平滑如墨镜，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水面中央开始冒泡——不是普通的气泡，是粘稠的、带着彩虹色油膜的泡泡，每个破裂时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短促尖鸣。
泡泡越聚越多，在水面中央形成一个漩涡。漩涡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先是九条毛茸茸的、赤金色的尾巴，像孔雀开屏般展开，每条尾巴尖端都燃着一小簇青色狐火。然后才是本体——一个穿着十二单衣的女性形体，从沼泽中缓缓升起，衣物不沾半点污秽。她赤足踩在水面上，每一步都漾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
玉沼。
她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却带着非人的妖异：眼角上挑如狐，瞳孔是竖直的狭长金线，皮肤白得像久不见光的瓷器。九条尾巴在她身后缓缓摆动，像有独立生命的触手。
“魔女。”玉沼开口，声音有无数重叠的回音，像很多个年龄不同的女性同时在说话，“青岚，我说过，别带垃圾来我的地盘。”
她的视线落在miss杨身上，金色竖瞳收缩成针尖。
“尤其是……工会的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灵沼暴动了。
水面炸开，无数淤泥凝聚成黑色长矛，矛尖滴着腐蚀性黏液，铺天盖地向两人射来。芦苇丛中飞出密密麻麻的萤火骷髅，张开细小的嘴，喷出淡绿色的毒雾。
玉沼身后的九条尾巴同时扬起，狐火脱离尾巴，在空中融合成一团巨大的、旋转的青色火球，温度之高让周围空气都开始扭曲。沼泽深处传来低沉的咆哮，水面隆起，隐约可见某种多足巨物的背脊。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两秒内。青岚脸色煞白，护符在她手中彻底碎裂，她快速结印试图张开结界——
miss杨动了。
她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捻，像要弹走衣服上的灰尘。
“叮。”
一声极清脆的、仿佛玉磬轻击的声音，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
声音所及之处，一切静止。
黑色长矛悬停在空中，距离两人不到一米；萤火骷髅僵在半空，毒雾凝成翡翠色的固体；青色火球停止旋转，表面的火焰冻结成晶体状；水面下的巨物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缓缓沉回淤泥。
整个灵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被按下暂停键的标本。
只有miss杨和玉沼还能动。
玉沼的金色竖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不是愤怒，是惊愕，然后是冰冷的、被冒犯的狂怒。
“你——”
“安静。”miss杨轻声说。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没有栈道，但她踩在空气中，如履平地。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玉沼面前，距离不到半米。
玉沼想后退，但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九条尾巴僵在半空，狐火维持着燃烧的姿态，却连一丝热量都散发不出来。
miss杨抬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玉沼的眉心。
触感冰凉。
“修炼了一千两百年的九尾妖狐，很不容易。”miss杨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评价一件古董，“但你是不是忘了……魔女工会为什么能管理全球超凡势力，长达三个世纪？”
玉沼的嘴唇在颤抖，却说不出话。
“不是因为我们善良，不是因为我们讲道理。”miss杨收回手，从衣袋里取出一方白色丝帕，仔细擦拭触碰过玉沼的那根手指，“而是因为，任何不守规矩的东西，无论多古老，多强大，我们都有办法让它‘消失’。”
她将用过的丝帕随手一抛。丝帕在空中展开，没有落地，而是开始燃烧——纯白色的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却将丝帕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聊聊天。”miss杨转身，走回栈道，重新站在青岚身边。她打了个响指。
“啪。”
暂停解除。
黑色长矛簌簌掉进沼泽，溅起泥点；萤火骷髅噼里啪啦坠地，像死去的昆虫；青色火球无声湮灭；水面恢复平静。
一切攻击，消散得如同从未存在。
玉沼踉跄后退一步，赤足在水面踩出涟漪。她的脸色苍白，九条尾巴无力地垂落，狐火微弱得几乎熄灭。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不再有重叠回音，只剩下一个干涩的女声。
“魔女工会，东亚区负责人，杨。”miss杨微笑，“你可以叫我miss杨。或者，如果你更习惯古称——‘钦天监行走’。”
玉沼的瞳孔剧烈收缩。“钦天监”三个字，显然触动了某个久远的、恐惧的记忆。
“现在，”miss杨环顾四周，“我们能找个像样的地方，坐下聊聊了吗？我不喜欢站在沼泽里说话，鞋子会脏。”
玉沼沉默了很久。最终，她抬手一挥。
沼泽中央的水面分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尽头隐约可见灯火。
“请。”玉沼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妖异的傲慢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miss杨颔首，率先走下石阶。青岚紧随其后，经过玉沼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青岚眼中是复杂的庆幸与警惕，玉沼眼中则是冰冷的怨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石阶在她们身后闭合，沼泽恢复原状。
水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鹭鸟重新落下，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毁灭方圆数里的冲突，只是幻影。
但在灵沼深处，玉沼的宫殿里，一场新的会谈即将开始。
而miss杨只用了一弹指，就重新划定了这场游戏的权力边界。
青岚走在石阶上，能感觉到背脊渗出的冷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工会能屹立不倒。
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算计、野心、甚至千年的修为，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而miss杨刚才展示的，恐怕还远非全力。
这场三方会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谁才是真正的庄家。
石阶尽头，灯火渐明。
古老的狐妖宫殿，正等待着它千年来最不愿意见到的客人。
而miss杨的步伐，平稳，从容，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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