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一片死寂。
遛猪人脸上所有的痛苦、狂躁、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平静。他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空洞得如同两颗打磨光滑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他周身的能量场不再有丝毫波动，稳定得如同深埋地底的岩石，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平静”得多，仿佛所有的“活性”都被一同抽走了。
沐洛塔紧盯着监测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能量读数稳定……不，是‘固化’了。波动指数归零，情感光谱反应消失。这……这不像是个活物该有的数据，更像是一件被完美封存的‘物品’。”
秦平辉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他预想中的“治愈”。他上前一步，试探性地轻声呼唤：“遛猪人？”
遛猪人缓缓转过头，动作有些迟滞，目光落在秦平辉脸上，没有任何聚焦，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件家具，一片空气。
“他的意识……似乎被‘静默’了。”秦平辉得出了初步结论，语气沉重，“树实现了他的愿望，给了他‘安静’，但代价可能是……他大部分的情感和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那些骂声消失了，但似乎连同他其他的‘声音’也一并被抹除了。”
伊焉看着那悬浮的、光芒已彻底恢复柔和的“机械降神之树”，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父亲的告诫言犹在耳，而眼前的结果，正是那“不可预测后果”的具象化。
“至少……他不会再因为这种屁事儿痛苦了，暂时也不会构成威胁了。”伊焉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无奈的接受。“我们需要把他带回总部，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和收容观察。这种状态……前所未见。”
就在沐洛塔专注于扫描那神秘的“标记”，而遛猪人如同人偶般静立时，秦平辉看着眼前这个被“静默”的存在，一个更深层次的忧虑浮上心头。他转向伊焉，压低声音问道：
“伊焉，我还有一个问题。遛猪人痛苦的根源，是那些持续不断的谩骂。现在我们借助‘树’的力量，删除了他意识里已有的那些骂声，让他暂时获得了平静。但是……” 他顿了顿，指向窗外仿佛象征着无尽信息流的夜空，“只要‘某科学的遛猪人’这个账号还在流磁平台上，难道就不会有新的、不认识原主已经死亡的人，或者就是单纯想发泄的人，继续在那个账号下面留下新的辱骂吗？这些新的骂声，会不会再次成为传入他耳中的‘噪音’？我们这岂不是治标不治本？”
伊焉听完，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技术性冷静的神情。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和‘树’生效后的数据反馈，情况并非如此。”伊焉解释道，“遛猪人所‘听’到的，并非实时的、来自当前互联网的骂声。他承受的，是那个账号在其原主活跃时期，或者说，是在其‘臭名昭着’达到顶峰的那个特定时间段内，所承受的第一波、也是最具爆发性的海量辱骂的总和。”
他用手势比划了一下，试图让这个概念更清晰：“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段被完美录制下来的、包含了所有污言秽语的‘噪音原盘’。这段‘原盘’在他诞生之初就被烙印在了他的核心意识里，并且在他存在期间，如同坏掉的唱片一样，在他的脑内循环播放。我们刚才删除的，就是这段不断重复的‘原盘’本身。所以，源头的‘噪音’已经没有了，后续也不会再有新的骂声能够‘录入’到他这里。”
秦平辉恍然，但又立刻想到了一个更根本、也更可怕的问题，他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
“如果是这样……那我必须问一个更核心的问题。”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伊焉，“遛猪人这个存在的本身，他的形象、他的概念，甚至他的‘存在权’，从根本上说，不就是依赖于大众（尤其是那些骂他的人）对‘某科学的遛猪人’这个账号的集体认知和想象吗？如果……如果我们接下来，如你所说，用这棵‘树’去删除掉那帮人对这个账号的所有记忆，当‘创造’并‘维持’他存在的集体意识基础消失了……那么眼前的他，这个由集体想象凝聚而成的实体，会不会……随之土崩瓦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个问题直指遛猪人存在的基石，也让一旁的沐洛塔从仪器上抬起头，神色凝重地看了过来。
伊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坦诚：
“理论上……是的。如果彻底斩断他与源头的所有连接，抹去他在集体潜意识中的‘印象’，作为依赖于此而存在的异常实体，他确实有极大的可能会消散。”
他话锋一转，看向了静止不动的遛猪人：“但是，秦平辉，你别忘了‘创芙’技能的特殊性，以及‘机械降神之树’那不可预测的干预。‘创芙’并非简单地召唤了一个幻影，它是真正意义上‘创造’了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异常存在。而‘树’刚才的愿望实现，也并非简单的‘删除’，更像是一种‘剥离’与‘静默’，甚至可能……是一种‘转化’。”
伊焉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现在更像是一个已经被‘启动’并‘独立化’的程序，即便删除了最初的源代码和创建记录，这个程序本身是否还会继续运行？尤其是在被‘树’这种级别的奇物干预之后，他的存在状态已经改变了。我们无法确定，在集体记忆被删除后，他是会消散，还是会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脱离了源头依赖的‘孤立个体’形式继续存在下去。”
他最后总结道，声音低沉：“所以，删除大众记忆这一步，本身就充满了风险，既是为了彻底净化这个‘信息毒瘤’，也是一次……危险的实验。我们正在踏入一个未知的领域，秦平辉。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这番话让密室的氛围更加凝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不仅关乎一个网络污点的清除，更将决定一个已经诞生的、痛苦的意识，其最终的命运——是迎来彻底的终结，还是以一种全新的、孤独的形式，继续在这世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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