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想要卖弄，唐僧面色如常，只那双平静的眸底，似有微不可察的流光一转，怀中那卷粗糙的万民书似乎温热了一瞬。
而孙悟空则是在一旁龇了龇牙，双眼在金池背影上一扫，心中狞笑一声。
“老和尚，显摆家当？只怕是棺材本都要抖落出来。”
随着二人一猴穿过几重走廊，行至一处僻静殿阁，门楣上悬一匾，书【藏珍】二字，以金粉描就，在夕阳余晖下晃得人眼晕。
两名健硕武僧分立两侧，见金池至，默然推开沉重的檀木大门。
门开之际，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只见殿内琉璃盏，明珠灯盏长明，映得四下如同白昼。
一排排紫檀木多宝格上，陈列无数珍玩。
羊脂玉净瓶、鎏金铜钵盂、嵌宝珊瑚树、织金锦绣袈裟……琳琅满目，华光烁烁，世俗的富贵气与佛门的庄严奇异地糅杂在一起，几乎要溢出门来。
“大师请看。”金池长老踱步而入，枯瘦的手指拂过一尊尺余高的赤金佛像，声音里带着抑不住的炫耀。
“此乃天竺高僧所赠古佛金身，已有千年香火。”
“这串砗磲念珠，乃南海龙宫贡品，佩之静心凝神。”
“还有这件八宝袈裟，以金线织就，缀以百宝，水火不侵，尘垢不染……。”
他一一点过房内诸多宝物，语速不急不缓，目光却时不时的瞥向唐僧，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惊羡或自惭。
然而，唐僧只是静静看着，目光掠过那些璀璨夺目的宝物，如同看山间流水，林间落叶，无悲无喜，更无半分波动。
倒是一旁的孙悟空，看得抓耳挠腮，忽然嗤一声笑出来。
“我当是什么好宝贝，原来尽是些垃圾玩意。”
“老和尚，你攒这些家当，是准备将来带着一起烧了升天，还是留着下辈子投个富贵胎啊？”
闻言，金池长老面色一僵，枯皮般的老脸泛起一层青气。
他活了二百七十岁，在这观音禅院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奚落？
尤其还是来自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妖猴。
强压心中怒气后，他转向唐僧，语气带着几分生硬。
“大师从东土大唐而来，乃天朝上国，想必携有更为稀罕的佛宝？”
“可否取出，让贫僧与满院弟子瞻仰一番，也好广结善缘，弘扬佛法。”
他刻意咬重了稀罕二字，挤兑之意昭然若揭。
对此，唐僧双手合十，声音依旧平和：“贫僧此行，一钵一杖足矣，身外之物，徒增挂碍，于求取真经无益。”
“若论宝物，唯有众生愿力，方是至宝。”
“愿力？”金池长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讥讽再也掩不住。
“此物虚无缥缈，如何能见，如何能证？大师莫不是无宝可示，故而言他？”
此言一出，他身后随行的几个亲信弟子，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宝光流转间，是无声的较量。
孙悟空猴眼一瞪，金箍棒已在手中嗡嗡作响，却被唐僧一个眼神止住。
就在此时，唐僧忽然抬眼，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缓声道：“院主既然执着于见宝，贫僧便请院主看一物。”
他并未取任何东西，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殿外庭院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柏，轻轻一拂。
霎时间，那株古柏却无风自动，万千叶片在同一瞬间齐刷刷朝向唐僧所在的方向，如同亿万虔诚的信徒在朝拜。
叶片摩擦，发出细密而统一的沙沙声，似梵唱，又似祈愿。
更奇的是，每一片叶子上都隐隐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金辉，旋即隐没，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整株树，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散发出一种宁静、坚韧、磅礴的生命气息，那气息与唐僧周身那股平和却不容忽视的势隐隐共鸣。
“这...这是。”看到这一幕，金池长老瞳孔骤缩，猛地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指着那古柏，手指颤抖，如同见了鬼魅。
菩萨不是说，大唐来的和尚，就是一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吗？
什么时候普通人能不借法器，不念咒语，一拂手间，凝聚出一丝古树之灵。
在其愣神之际，唐僧已然收回手，古树瞬间恢复原状，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梦。
他看着面如土色的金池，声音依旧平淡：“众生有灵，一草一木，皆具灵性。
“你眼中之宝，光耀夺目，然困于方寸之间，贫僧所见之宝，遍布大千，生生不息，孰真孰宝，你可明白了？”
金池长老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方这思想高度领先他不知道多少，想落其面子，怕是在做梦。
而一直隐在云端，以神通探查的观音菩萨，此刻玉指猛地攥紧了杨柳枝，指节发白。
“阴阳之道，万物有灵，苏铭，你竟将外道邪说，污染到了金蝉子的根本。”
她心中惊骇至极，唐僧方才那一下，已然融合了那该死的阴阳调和之意，灵魂印记之中的佛意，竟然出现了弱化现象。
这已经不是在棋盘上落子，这是在篡改棋子的本质。
她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出手，但灵山方向那道宏大冰冷的意念再次降临，将她心中沸腾的杀机强行压下。
“小势可改，大势难逆？世尊，这还是小势吗？”
观音在心中呐喊，却未曾得到回应，唯有那冰冷的佛谕如同枷锁。
这时下方禅院殿内，死寂一片，那些原本嗤笑的弟子早已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孙悟空抱着膀子，乐得看热闹，嘿嘿直笑：“老和尚，现在知道啥叫真宝贝了吧？就你这些破铜烂铁，还不够俺老孙一棒子敲的。”
金池长老脸色灰败，冷汗涔涔而下，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圣僧神通广大，贫僧有眼无珠。请入精舍歇息。”
他几乎是仓皇地躬身引路，再不敢提半个宝字。
入夜，月挂中天。
唐僧于精舍禅房静坐，怀中万民书微暖，孙悟空蹲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忽然，孙悟空耳朵一动，双眼猛地睁开，望向禅院后方。
几乎同时，唐僧也心有所感，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禅院后山，一股黑风裹挟着腥臊之气，悄然降临，目标直指藏珍阁。
“嘿嘿，来了个趁火打劫的。”孙悟空怪笑一声，“俺老孙去看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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