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车如同一艘幽灵船，悄无声息地驶离半山那座灯火通明的白色堡垒。
车窗外璀璨夜景被飞速拉成一条条流光溢彩的线，像一场盛大而虚无的幻觉。
梁少淮靠的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
他刚刚扮演完一个深情款款的未婚夫，
司机将他送到了位于兰桂坊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
这里是他的单身派对现场。推开厚重的橡木门，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的射灯、以及混杂着酒精与荷尔蒙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淮哥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场子瞬间沸腾。一群穿着各色名牌、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男人围了上来，他们是梁少淮在西南市场打拼时结交的“兄弟”。
他们手里都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热络而谄媚的笑，七嘴八舌地向他敬酒，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和荤段子。
“淮哥，恭喜恭喜啊！明天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就是！慕家大小姐啊！淮哥你这可是咱们西南圈的光荣！”
“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明天我们哥几个一定去给你把场子闹得热热闹闹的！”
梁少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程式化的、看不出温度的笑容。他接过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灼痛感暂时麻痹了胸口那片空洞的区域。他游走在人群中，与每一个人碰杯，熟练地应付着各种场面话，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主人，将气氛维持在一种虚假的狂热里。
可他的灵魂，却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这些觥筹交错，这些虚情假意的笑脸，这些震耳欲聋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和另一个名字在脑海里无休止的回响——
絮絮。
他无法不去想她。
他无法不去想，在他离开酒店后，她一个人，在那个空旷冰冷的房间里，会是怎样的心情。他闭上眼，就能看到她那双失去所有光亮的眼睛，看到她的苍白小脸。
梁少淮了解孟絮絮，他那样对她，絮絮肯定是伤心的，嘴上不说面上不显罢了，或许现在给她电话她应该不接。
梁少淮好想念孟絮絮。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为了一个早已破碎的承诺，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肮脏的混蛋。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着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还想保护的人。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割裂与煎熬。
他拨开人群，找到了派对的组织者，一个叫阿力的男人。“我累了，先回去睡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疲惫，“明天还得早起接亲，得养足精神。”
阿力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懂，懂！为了明天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淮哥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放心，明天兄弟们一定准时到，给你把洞房闹个天翻地覆，保证气氛足足的！”
梁少淮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转身头急切地离开这里。
门外，清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没有上自己的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堪多利亚港，港丽酒店。”
他报出地址的那一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她，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道歉吗？解释吗？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任何一句辩解，都只会将她拖入更深的危险之中。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只是想去看看她。
哪怕只是在门口站一会儿，确认她是安全的，他就走。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梁少淮付了钱，快步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他乘坐电梯，来到了二十八楼。站在孟絮絮的房门前，他抬起手迅速按下门铃。
没有人来开门，安静地彻底。
一种强烈的不安侵入他的感官。
太安静了。
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少淮赶紧试着拨打孟絮絮的手机。
电话接通了，铃声能隐约被门外的他听到，确定絮絮在屋里！
梁少淮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加重了力道，开始用力地敲门，一声比一声急促。
“絮絮！开门！是我！”
没有人回应。
死一般的沉寂。
恐慌，像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现。
她会不会想不开？她会不会……
梁少淮竟然脚有些麻颤抖的踱步然后跑到电梯按下楼，他不敢再想下去。
深夜这个高帅的男人冲到走廊尽头的服务台，把服务人员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表情严肃焦虑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色的、代表着他如今身份地位的卡片，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2806房的房卡！立刻给我！我是入住者地哥哥！户口本上的哥！”还不忘说清楚不是什么抓马情况。
前台经理再次被他阴鸷的脸色和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吓了一跳，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调出记录，在确认了梁少淮确实是与慕氏集团有深度合作的贵宾后，迅速地拿了一张备用房卡递给他。
梁少淮一把抢过房卡，疯了一样地冲回房间门口。
“滴——”
门开了。
这间奢华的套房亮着微弱温暖的夜灯，窗外海港的星河般的灯火，投射进一片朦胧的光影。
精致保养过的地毯和家具的沉香让他的情绪缓和冷静下来。
客厅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带着海盐柠檬香水汽。
哗哗的水声——声音是从浴室传来的。
梁少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踹开了浴室的门。
温暖的蒸汽扑面而来，模糊了视线。瓷白的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水已经快要溢出来，而孟絮絮，就静静地躺在水里，闭着眼睛，长发像海藻一般在水中散开。她的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梁少淮心脏被牵扯了狠狠一下子！
这个场景……
这个场景，何其相似。
是啊，五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秋夜的旧城区，在那个简陋逼仄的海滨民宿里。
他们开了房。
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也是这样慌不择路地闯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躺在那个小小的、旧旧的浴缸里睡着的她。那时候的她，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皮肤在水汽的蒸腾下，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他看着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那天晚上，他们差一点就在一起了。
他差一点就冲破了那道名为“哥哥”的禁忌枷锁，差一点就决定放弃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五年了。
物是人非。
他爬得是够高了，可他的手，也沾满了洗不掉的污秽。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为她扛起一片天的少年，他不配再去成为她记忆中的美好。
梁少淮蹲下轻抚她的脸庞。
他和这个女人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夏婼，一个慕家，一个深藏的家族仇恨。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五年无法弥补的时光，是无数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是再也回不去的、纯白无瑕的曾经。
梁少淮继而跪在浴缸边，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水光中，显得无比的孤寂和脆弱。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将孟絮絮从水中捞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猫。让他的心变得柔软，变得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温热的肌肤相贴，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用巨大的浴巾将她包裹住，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水汽与回忆的浴室，将她轻轻地放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他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心里一片荒芜和难过。
梁少淮的眼泪滴在絮絮的胸口。
怎么五年后，就物是人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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