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满，江水似乎也比往日流淌得更加湍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黄显声在接到于凤至那份措辞紧急、意图明确的回电后，立刻将手头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撒了出去。他麾下的精锐侦察兵，化装成猎人、采药人甚至流浪的鄂伦春部民，如同鬼魅般渗透到日军驻蒙东部队活动的区域。
与此同时，那条经由“偶然”接触建立的、通往对岸的隐秘渠道，也被再次启用。这一次，传递过去的不是关东烟叶，也不是模糊的边境异动消息，而是一份经过于凤至亲自审定、内容详实得多的情报汇总。里面不仅包含了板垣师团在辽西的大致兵力分布、主要防御支撑点特点，还附上了辽西指挥部对日军此次北调意图的明确判断——“旨在以武力侦察试探贵方底线，并企图牵制我方，缓解其辽西压力”。
这是一次精明的投机，也是一次大胆的示好。
就在黄显声的情报网络全力运转，以及那份带着辽西诚意与智慧的包裹悄然渡江后不久，关东军司令部批准了板垣“有限度军事行动”的申请。当然，东京大本营对此持“谨慎关注”态度，既不想放弃试探的机会，又害怕事态失控。
酝酿了数日的风暴，终于在边境一个名为哈拉哈河的争议地区，轰然爆发。
日军一个加强大队的兵力，在炮兵和少量坦克的掩护下，越过其单方面认定的“边界线”，向对岸的苏蒙联军哨所发起了突袭。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枪炮声瞬间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回辽西。
义县指挥部内，张汉卿拿着刚收到的、关于边境冲突爆发的电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冷厉的笑容。
“打起来了！果然打起来了！”他看向于凤至，眼神锐利，“板垣这老小子，还真敢干！”
于凤至的心也稍稍落下，但神色依旧凝重：“打起来只是开始。关键在于，苏联人的反应，以及这场冲突的规模和持续时间。”她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哈拉哈河的位置，“如果苏联人选择强硬回击，关东军就不得不投入更多资源。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她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初步印证。前线观察哨和情报部门陆续回报，原本部署在辽西正面，作为板垣师团预备队的一个联队，开始有向后调动、向北开拔的迹象。同时，日军对辽西防线的炮击和侦察力度，明显减弱。
压力，真的减轻了！
“命令各部！”张汉卿抓住时机，果断下令，“抓紧时间轮换休整，抢修加固工事！特别是被日军炮火重点照顾过的地段！后勤部门，加快物资囤积，尤其是粮食和弹药！告诉王以哲和孙铭九，眼睛给我放亮点，鬼子一撤，有空子就给我狠揍他一下！”
整个辽西根据地，如同一个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在外部压力骤减的瞬间，爆发出强大的韧性，迅速进行着自我修复和力量积蓄。
几天后，更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北满传来。黄显声发来密电，内容简短却分量十足：
“电悉： 所提供情报，对方已收到并表‘赞赏’。为应对边境‘突发事件’，对方提议，可‘协助’我方提升部分‘基础工业能力’，以应对共同威胁。首批‘援助物资’清单已初步拟定，含小型炼钢炉图纸一套，相关耐火材料样品及部分合金添加剂配方，另有莫辛-纳甘步枪生产线部分老旧淘汰设备及配套技术手册。运输路线及交接方式后续详谈。另，对方询问，我方对‘政治指导’以强化内部凝聚力，有无需求。”
这封电文，让于凤至拿着电报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炼钢炉图纸！合金配方！甚至是步枪生产线淘汰设备！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苏联人这次给出的，不再是样品和手册，而是真正指向生产能力的实质援助！虽然可能是他们淘汰的、或者简化版的技术和设备，但对于几乎从零开始的辽西军工而言，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奠定根基的宝贵财富！
而最后那句关于“政治指导”的询问，更是意味深长。这几乎是在明示，可以帮助引入类似红军那样的政治工作体系和思想建设经验。
于凤至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电文递给身旁的张汉卿。
张汉卿仔细看完，半晌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看向于凤至：“凤至，这……这些东西，能解决我们的大问题。可这‘政治指导’……”
他并非不明白政治工作的重要性，青龙背、白梨山血战中，那些新派下去的指导员发挥的作用有目共睹。但他本能地对“外来”的政治理念抱有警惕，这涉及到军队乃至根据地的根本。
于凤至理解他的顾虑，她平静地回应：“汉卿，我们缺的，不仅仅是枪炮。我们更缺的，是让每一个拿起枪的人，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魂。我们之前的尝试有效，但不系统。如果能有更成熟的经验借鉴，未必是坏事。关键在于，主动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可以学习他们的方法，但核心，必须是保卫东北，拯救中国。”
她的话，打消了张汉卿的部分疑虑。他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你说得对。只要能打鬼子，能让咱们的队伍更有凝聚力，什么方法都可以试试！回复霆午，对工业援助，我们竭诚欢迎，并会尽快准备好接收工作。至于‘政治指导’……我们愿意进行‘交流学习’。”
北方的裂痕，已然成为辽西借势崛起的支点。板垣点燃的边境战火，不仅没能摧垮辽西的抵抗，反而为他们送来了打破技术封锁、夯实内部根基的钥匙。
于凤至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初夏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涌入。远方，天际湛蓝，仿佛预示着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期即将到来。但她知道，平静是暂时的，无论是北方的战事，还是国内越发扑朔迷离的局势，都隐藏着更大的风浪。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他们抓住了一丝宝贵的生机，必须用尽全力，让这生机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茁壮成长。她回头，看向正在与参谋商议接收援助细节的张汉卿，心中涌起一股并肩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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