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难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道青衣身影，以及其旁悬浮的两件禁忌遗物之上。
萧洛。
亦是此界，轮回殿所谓的天君。
其容貌，与遗迹中所见一般无二，只是气质已判若云泥。
曾经的癫狂、愤怒、不甘，尽数化为了此刻的漠然，一种历经万劫轮回、看透众生沉浮的至高淡漠。
他负手而立，青衣朴素，仿佛与这无尽虚空融为一体，又仿佛他便是这虚空的主宰。
四目相对，跨越了虚与实的界限。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杀意泄露。
楚无难眸光幽邃，三世神魂映照之下，眼前之“萧洛”，其神魂本质已与那两件悬浮的禁忌遗物紧密纠缠，不分彼此。
与其说他是萧洛，不如说他是孽命真偶与那梦幻珠子在此界的代言人。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萧洛动了。
他直直地盯着楚无难，缓缓抬起了右手，对着身旁那枚梦幻珠子，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弹指。
“去吧，梦墟。”
声音平淡，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律令。
“嗡——！”
梦墟珠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光芒，其内部流转的梦境光晕瞬间沸腾！
它化作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流光，无视了空间距离，超越了思维感知，直射楚无难眉心！
这一击，并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直指神魂本源，是针对意识与存在的梦境放逐！
与此同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楚无难识海内，那枚自遗迹中获得后便一直沉寂、曾被其研究过却未见异常的“逆”字面具，此刻竟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
“嗡！”
面具之上，那个古朴的“逆”字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
一股悖逆、反抗、颠覆一切的意志轰然爆发，竟自行化作一道猩红流光，如同某种被激活的坐标，主动迎向了那道射来的梦墟流光！
楚无难瞳孔微缩！
他内视己身，赫然发现，一根极其隐晦、色泽暗红的命运丝线，不知何时已缠绕于那“逆”字面具之上！
从他踏入遗迹的那一刻起，或许……他便已落入了这命运编织的一环之中！
踏灭逆圣，败六耳近玄，收“逆”字面具……
一切既是他的选择，亦有命运之力拨动轨迹！
所谓命运，恐怖如斯！
电光火石间，梦墟流光已至！
楚无难反应快至极致，心念一动，那柄伴随他万古的青铜古剑已然浮现于掌心！
“锵——！”
剑鸣似龙吟九天，斩断宿命！
古剑之上，暗绿锈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光，一股凌驾于万禁之上的道韵弥漫开来！
楚无难手腕微沉，对着那道梦墟流光，一剑斩落！
然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梦墟流光，面对这足以斩灭天道境存在的恐怖一剑，竟……如同虚无幻影般，径直穿透了过去！
剑锋斩过流光，仿佛斩过空气，未能对其造成丝毫阻碍与损伤！
梦墟流光速度不减反增，在逆字面具所化猩红坐标的牵引下，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楚无难的眉心识海！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异响。
楚无难身躯一震！
他手中青铜古剑的光芒骤然黯淡，剑鸣戛然而止。
那双深邃如星海、映照万古的眼眸，此刻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茫然，仿佛神魂已被抽离。
周身那刚刚成就、磅礴浩瀚的天道境气息，失去了主导，本能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护体仙光。
如同亿万轮骄阳同时绽放，将周遭虚空照得一片炽白，恐怖的能量波动席卷开来，形成一道绝对屏障，令人无法靠近。
他就这样僵立在原地，眼神失焦，如同化作了一尊光华万丈却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坠入了由梦墟引动的、更深层次的……梦中梦！
……
虚空荡漾。
一道身影悄然浮现，正是遗迹中曾见过的那位圣人王。
他气息渊深，周身笼罩着淡淡的轮回道韵，目光复杂地望向远处那被天道仙光笼罩的楚无难。
萧洛依旧负手而立，神色漠然，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老祖，这样，便可以了吗？”
圣人王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凝重：“据‘那位’所言，这楚无难的天道之路，当真恐怖至极，其底蕴之深，远超我等想象。”
“若与之纯粹杀伐，正面抗衡，莫说你我，便是‘那位’亲临，恐也难言必胜，甚至……我等必败无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件禁忌遗物，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但禁忌遗物之力，玄妙莫测，悖逆常理，绝非一人之念、一道之力可挡。”
“而且……他当日收下逆字面具，便已种下今日之因。如今梦墟入体，直侵其意识本源，将其拖入最深层的梦境轮回……他，不可能挡得了这一劫。”
萧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情的弧度：“很快，他的一切感悟，他这身恐怖的天道修为，乃至他对大道的无上理解……都将是我们的了。”
圣人王颔首：“只需静待梦墟将其意识彻底同化，孽命真偶便可将其道果剥离、转移。届时，你便可真正继承这份力量，重返现实，甚至……可重现我轮回殿无上荣光。”
二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立足虚空，远远望着那团璀璨却死寂的天道仙光，不敢轻易靠近，生怕引动其本能反噬。
又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收获猎物的时刻。
界海死寂，唯有能量风暴的呜咽，以及那微微流转的光晕，预示着某种惊变的酝酿。
……
楚无难的意识，在梦墟之力与逆字面具坐标的双重作用下，仿佛被投入了一条光怪陆离、颠簸扭曲的时空隧道。
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混乱的法则光影、扭曲的因果线条……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
所有的喧嚣、混乱、撕扯感，骤然消失。
一种极其熟悉、却又遥远得仿佛隔世的……沉重感与压迫感，自四面八方传来。
冰冷，坚硬，密闭。
他试图动动手脚，却感到周身被某种坚实的物质紧紧包裹着，活动空间极其有限。
一种曾有过、久违了的……“吃力”感觉，席卷而来。
楚无难缓缓“睁开”了意识的眼。
眼前，并非界海的虚无，亦非轮回殿的瑰丽，而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唯有眉心一丝微弱的感知，能让他“看清”周遭。
他正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上下左右，皆是冰冷、厚重、刻满未知古老纹路的壁垒。
头顶上方，一块同样材质的巨大盖板，沉重地压覆着，严丝合缝。
这感觉……
楚无难心神剧震！
这里是……棺椁？！
与他万古前，身为圣师时，于“现在棺”中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他试图起身，意识凝聚力量，向上托举那厚重的棺盖。
然而，此刻的他，仿佛失去了所有通天彻地的修为，回到了一个极其“弱小”的状态。
棺盖沉重如山，任他如何发力，竟只能让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却无法彻底推开。
一种久违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并非虚幻，而是真实不虚的触感，是记忆深处被尘封的体悟。
就在棺盖松动的那一刹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混合着外界清新的草木气息，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同时，楚无难听到棺盖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哎呦”声，像是什么小东西被惊动了。
他意识集中，透过那丝缝隙“看”去。
只见棺盖之上，原本趴着的一个小小身影，因棺盖的突然震动，一个翻身，“啪嗒”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小狐女。
她看起来年纪极小，约莫人类孩童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赤着一双沾满泥污的小脚丫。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蓬松柔软的白色短发，以及发丝间微微抖动的一对毛茸茸白色狐耳。
身后，一条同样雪白、但沾染了泥污的大尾巴软软地垂落着。
小脸脏兮兮的，却依稀能辨出精致的五官轮廓，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此刻因惊吓而瞪得圆溜溜的，瞳孔是漂亮的粉红色。
她似乎刚才正趴在棺盖上睡觉，被这突如其来的“诈尸”动静惊醒，摔在地上还有点发懵，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小屁股，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未散尽的睡意。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了。
这荒郊野外，废弃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棺椁……居然……自己动了？！还打开了缝隙？！
在她那单纯有限的认知里，这……这不就是……
楚无难看着她，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云苏……”
他下意识地低语，声音透过棺盖缝隙传出，却因棺内的密闭和此刻状态的虚弱，变得有些沉闷、扭曲。
听在外界，更像是一阵低沉的、源自九幽的……呜咽怪响。
小狐女原本不知所措的眼神，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她听到了！
棺椁里有声音！像是……鬼哭声！
“鬼……鬼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荒野的寂静。
小狐女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涕泪横流，迈开两条小短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棺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与暮色之中，只留下一串仓皇的脚印和空气中弥漫的惊惧气息。
楚无难透过棺盖缝隙，望着那小狐女消失的方向，伸出的虚幻之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奈地缓缓垂下。
他想说些什么，唤她回来，告诉她莫怕。
可……
此情此景，与他记忆深处那段尘封的过往，缓缓重叠。
只是，这一次的“苏醒”，似乎比记忆中……更要晚上一些时辰。
而那只惊慌失措的小白狐，也跑得比记忆中……更快，更决绝。
万般言语，终化作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消散在这冰冷的棺内。
“唉……”
棺盖缓缓合拢，最后一丝月光被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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