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
年号永嘉。
金銮殿里，文武百官穿着符合各自品级的朝服，按班次排列整齐，垂手肃立。
阳光从高大的殿门照进来，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虞铧穿着绣满金龙的衮服，坐在那把宽大冰冷的龙椅上，接受山呼海啸般的“万岁”。
冷云舒站在武将队列中，穿着他那身校尉官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地里的铁枪。
但他的眼睛，死死钉在文官队列前排那个穿着二品尚书绯袍的人身上。
张启明。
脸上带着惯有的平静，微微垂着眼，仿佛眼前煊赫的登基大典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冷云舒看着他，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刮过那张养尊处优的脸。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早就深深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靴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口那股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炸开。
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张启明似乎察觉到这道过于锐利的视线，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冷云舒，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年轻武将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眼神里的恨意太浓，浓得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武夫而已。
或许是之前攻城时死了亲友，迁怒于他这个“前朝余孽”吧。
他很快转回头，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冗长的仪式一项项进行。
终于，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开始宣读封赏诏书。
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加官进爵，赏赐金银田宅。
轮到文官这边。
“吏部尚书张启明，辅佐新朝，功在社稷，擢升为内阁首辅，秩一品，总领朝政。”
声音落下，殿内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恭贺声。
张启明出列，跪拜谢恩，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接过那代表一品大员的紫袍和玉带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冷云舒看着那身刺眼的紫袍，看着张启明平静谢恩的样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接着念到武将。
“校尉冷云舒，攻城有功，擢升为……京城巡防司，东城兵马指挥使。”
殿内安静了一瞬。
京城巡防司，东城兵马指挥使？
听起来像个官，实则就是个负责东城治安、抓抓小偷小摸、巡巡逻的队长，官从四品。
说难听点，就是个保安大队长。
与他攻城时先锋陷阵、斩将夺旗的功劳相比，这封赏，轻得像是打发叫花子。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套青黑色的、代表从四品武官的官服，走到冷云舒面前。
冷云舒看着那套粗布料子、颜色黯淡的官服。
他又抬眼看了看前方刚刚换上崭新紫袍、意气风发的张启明。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喷发。
他豁出性命打仗，换来的就是这芝麻小官？
而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却一步登天，成了百官之首？！
凭什么？！
那压抑了三年多的仇恨、屈辱、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张启明！老贼！纳命来！”
他猛地发出一声暴怒嘶吼，声音凄厉，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嗡嗡作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
那把李长生给的、饮过无数鲜血的刀，带着一道冰冷的寒光，直扑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退下的张启明！
张启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变成极致的惊恐。
他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躲，绊到了自己的袍角，差点摔倒，狼狈不堪。
他看着状若疯魔、持刀冲来的冷云舒，那张扭曲带着疤痕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一个许多年前的影子似乎与眼前之人重合……
冷……冷家那个小子？！
他还没完全想明白，刀锋已扑面而来！
“护驾！快护驾！”
殿内顿时大乱！
侍卫们反应过来，蜂拥而上。
距离最近的几个武将也下意识出手阻拦。
虞铧坐在龙椅上，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登基第一天！
在这象征最高权力和秩序的金銮殿上！
竟然发生了臣子持刀行凶的事情！
目标还是他刚刚任命、代表着与慕容家合作诚意的首辅张启明！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把这新朝的威严，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看着被几名侍卫死死按在地上，依旧双目赤红、奋力挣扎、口中不断发出嗬嗬怒吼的冷云舒，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这个人，勇武是有的，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太不懂分寸，太不识时务！
为一己私仇，竟敢在登基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留不得了。
虞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下令将冷云舒拖出去斩了的冲动。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被侍从扶住，脸色惨白的张启明。
张启明是慕容家的人，慕容家刚支持他登基，态度需要顾及。
冷云舒……毕竟也算有功之臣，刚刚封赏就立刻杀掉，传出去，难免让其他武将寒心。
他需要权衡，也需要给慕容家一个表态的机会。
“大胆狂徒！”
虞铧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响彻大殿，“竟敢在朕登基之日，持械行凶，惊扰圣驾！目无君上，罪无可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被压制住的冷云舒身上。
“将逆臣冷云舒，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朕查明缘由，再行定夺！”
他没有立刻处决，而是选择了关押。
这是给慕容家，也是给朝野各方，一个反应的时间。
侍卫们领命，粗暴地将还在挣扎咒骂的冷云舒从地上拖起来，卸掉他的刀甲，押解着向殿外走去。
冷云舒回头，死死瞪着龙椅上的虞铧，又狠狠剐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张启明，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
张启明被他看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虞铧看着冷云舒被拖走的背影，又看看下面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子，心中烦躁更甚。
这皇帝，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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