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六日夜,我在礼堂最豪华的包间又订了一桌档次最高的酒席,让蒯韬帮我约了前一天的原班人马:韦贤、壶充国、王恢和郭晟。
这次我没喊疏勒贵族作陪,我们这边除了蒯韬我还喊了郦东泉。
这次来赴宴的韦贤和昨天一样不高兴,没看见萧仰让他更加不爽,直接对着蒯韬开骂,说他“不地道”。
论学养,蒯韬也许不如韦贤,但是蒯韬何等辩才!当即从节省使团开支、使临时工的未来更有保障、大汉巧匠留在西域更是永远的大汉使者等三个方面入手开辩,将韦副使怼了回去。
其实除了他自己安插的亲信,书呆子韦贤在使团里人缘很差,被刚辞职的临时工蒯韬怼了也没人帮他出头。
我将今晚晚宴的话题引导到诸人是如何跟二大爷结识的,这个话题韦贤也参与不上,只能在一旁喝闷酒。
我安排郦东泉去陪韦贤,郦东泉现在的身份是“贡氏家族的职业经理人”,看在端木赐的份上,韦贤对他还算客气。他也没法再不客气了,不然只能提前离席。
其实我觉得,如果没有前一天的铺垫,以韦贤的儒生性格,他还真可能提前退席。但是他对“奉祀君”家族的话题肯定还是很有兴趣的,所以耐着性子等我们换话题。
在郦东泉陪着韦贤喝了至少七杯蒲桃酒之后,我终于换了话题,将话题引到韦贤的介绍人——关内侯、大行令李息身上。
我告诉韦贤:李息算是我的同门师兄。
其实李息也是羽林良家子出身,不过这个人聪明情商高,学习能力也强,和汲黯、董仲舒、韦贤的师爷申培公、师父江公都有点交情。当然,在李息心目中,汲黯才是他的老师,不过知道这个事情的人非常少。
韦贤其实和李息也不特别熟,只是听他师父江公说过李息的第一信仰是道家黄老。
当我和韦贤聊到这里,我取出了早准备好的“被火竹简”,并且告诉韦贤:本人就是昨天我说的那个被孔安国授予了“被火竹简”的“道家嫡系传人”。
在得知我是得到“被火竹简”的“道家嫡系传人”后,韦贤对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其实他比我还大四岁,但是有了这层关系后就把自己当成了我的晚辈,敬酒时酒杯都比之前矮了一截。
在韦贤的情绪被我调动后,我又立即换了席间的话题。我让郦东泉向在座诸位介绍了贡家帮“奉祀君”家族做的这趟西域贸易的收获。
我白天已经看过蒯韬给我看的使团的账目。我知道张骞带出来的货物虽然整体品质比我们更高,但是其中大部分被用于赠送,加上他们在西域来回跑了四年,很多贸易获利也消耗掉了。壶充国、王恢和郭晟都对郦东泉说的贡家的获益表现出了艳羡的情绪。
清流书生韦贤对这个话题本能的表现出了不屑。就在他要出口质疑郦东泉和贡氏家族唯利是图、“有辱斯文”的时候,“儒家风气监督人”——“李主帅”开口总结了这个话题:高度肯定“端木赐家族”继承家族“分庭抗礼”的传统,坚持儒商精神,从事西域贸易的正义性。
紧接着,我向所有人抛出了一个论题——《论儒家清流也应该有钱》。我从四个方面叙述了我的论断:
首先,没有余钱养家如何不断提升学养?
其次,没有积蓄加持如何体面社交?
再次,没有物质后盾如何弘扬儒学?
最后,没有财富支撑如何兼济天下?
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已经略微喝高的韦贤听了我的论断后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当我捕捉到这个细节后立即以“儒家风气监督人”的名义对他发出“灵魂拷问”:你做到“奉祀君”孔安国说的“入仕为民”了吗?
被我问了这个问题后,韦贤向我敬了酒,然后面露悲伤的说道:“不瞒您说,非常惭愧!我这趟入仕本心完全是为了谋生,远远没有达到‘入仕为民’的境界。
说完这些,韦贤一边喝着酒,一边一反常态的跟我和他的同僚们说起了自己的家族渊源:他高祖韦孟曾是楚王太傅,因为刘戊荒淫无道,且不听劝告,韦孟愤而辞官迁居鲁国邹县,之后家族一直耕读传家,醉心儒学。但是因为“四体不勤”,随着孝武朝的经济持续恶化,他家里的生计出现了问题,思量再三后决定托师父的关系走出书斋,求一官半职谋生。结果这一趟到西域一晃四年,荒废了学问还没达到任务目标,上对不起天子、中对不起师父、下对不起自己,在这种情绪之下日日抑郁,遇到同僚有不同观点就怼。
看见韦贤作了深刻的自我剖析和自我批评,壶充国、王恢和郭晟都给他敬酒,表示:其实韦副使人正直学问好,还是很不错的。蒯韬也敬酒表示自己的境界与韦副使不在一个档次,很后悔刚才跟韦副使互怼。
为了安慰韦副使的情绪,我叫来二十名歌舞伎陪酒、表演,并让每个人都给韦贤单独敬酒。
在把韦贤灌得五迷三道之后,我让郦东泉抛出了一个话题:这次回大汉后,壶充国、王恢、郭晟三个山西老乡完全可以出资给老家的亲戚去贩卖上党丝绸、河内漆丝、厥篚织文这些在西域能卖出大价钱的尖货,如果怕被收高额“算缗税”也可以找“奉祀君”家族合作。
郦东泉说完这个话题后,壶充国、王恢、郭晟三人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感兴趣的神采。已经喝多的韦贤这次没有搞“假道学”那套,反而开始指责众人还是嫌弃他,“赚钱不带他玩”。
郦东泉立即表态道:“如果韦副使想赚钱,回大汉后我就安排您跟‘端木赐家族’见面细聊。”
因为已经接到明天乌孙使团就会抵达疏勒的消息,众人都知道今天是我们私下喝酒的最后机会,所有人都喝得格外多(除了我)。
酩酊大醉后,我在礼堂改的客房给所有人开了房间。开好房后,我给壶充国、王恢、郭晟、郦东泉、蒯韬先各安排了两个歌舞伎侍寝。
待餐饮包间只剩我和韦贤,在半推半就之下,我将颜值最高、功夫最好的安息歌舞伎莎扎和犂靬歌舞伎蒂娅安排给了韦贤。
廿八日一早,我让酒店给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结算了歌舞伎侍寝的账。
我一边结账一边故意对掌柜的道:“莎扎的功夫又进步了,蒂娅的叫声也越发销魂。”
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没看韦贤,后来郦东泉告诉我:韦贤这个时候一直在低着头,一言不发。
账单上共有十二名侍寝歌舞伎,郦东泉看了账单故意道:“还是韦副使有定力!坐怀不乱,虽醉不淫,堪比柳下惠,为我辈楷模啊!”
郦东泉说完蒯韬立即“手动点赞”,之后壶充国、王恢、郭晟也相继附和。
韦贤正被搞得尴尬之际,我插话道:“韦副使昨晚喝太多了,这会儿估计还是很疲劳,您看您是继续在这里休息还是尽早回使团的客栈休息?”
韦贤忙道:“还是回使团客栈吧!”
廿八日晚,乌孙回访大汉的使团在甘赤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疏勒。
这回张骞做东,请弥多城主安排接待了乌孙使团,我也在受邀之列。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乌孙使团的主官居然是我的老熟人、左大将军都犍。
都犍见到我后非常客气,还问了我李己的情况。当我告诉他李己被我派去做支援后,他又跟所有与会诸人说了李己武功的神勇。
因为在乌孙对接使团的郎官是韦贤的嫡系部下,状态很差的韦贤还是参加了今晚的聚会。聚会上他只与都犍喝了几杯酒、和我喝了一杯酒,连张骞、弥多城主给他敬酒他都以“身体不适”推辞了。
席间,韦贤手下的郎官以“乌孙使团加入”为由建议使团改变行程:全部人马改走西域南山线,从阳关或者玉门关回汉。张骞则说:他答应了我去西海观礼,更想借着这次出行建立与西羌的联系,所以不想改变计划。
按照李三丁、蒯韬等告诉我的情况,以往遇到类似的事情韦贤肯定要和张骞“搅屎”。不过这次他还挺好,只说“等宴席结束他和张骞单独商量”,搞得他底下那个狗腿子郎官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酒过三巡,我正好内急便告假去了茅房。不料我一出来韦贤也跟在了我身后。
等我方便完,韦贤道:“主帅先生,能借个僻静的地方聊几句吗?”
我点点头,带着他去了城主府的一个会客偏厅。城主府的下人对我都很客气,以为我们是喝多了要找地方散散酒,给我们准备了温水便退了出去。
韦贤到门外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我对他道:“放心吧,他们都很规矩,而且也不懂汉话。”
韦贤这才掩上门,对我一躬到地,道:“主帅,您昨晚是行使‘被火竹简’持有者的权力考验我私德的,是吗?”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韦贤,这会儿韦贤的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
我沉默了一刻,故意拿捏腔调道:“私德,在我们道家看来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放心吧,昨晚的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在下内心很惭愧!”韦贤道,“耽于酒色,终失其德。即使先生为我保密,我内心却难安。”
我笑着看着韦贤,给他说了一个故事——贡辅让我们配合演戏收拾孔鸾和孔鹭的故事。
说完故事,我对韦贤道:“孔鸾和孔鹭作为夫子后人在衣食无忧之下都会耽于淫乐,而你只是醉酒偶犯,并不算大恶。再说了孔夫子见了南子也会不自持,这是人的本性。在我们道家看来,有初心、不寐是非是君子应坚守的底线,这也是‘奉祀君’请我监督的儒生底线,而你那点私德之瑕,真的无伤大雅。孔鸾和孔鹭干的有辱斯文的事情比你严重千万倍,‘奉祀君’最后也只是让延年先生圈禁他们在家读书,仅此而已。”
等我说完,韦贤叹了口气道:“感谢先生的包容!在我到长安供职之前,贱内正好怀孕,后来生下长子方山。到我封中郎将成为使团副使,至昨夜前后有接近六年未曾人伦,所以借着酒劲没把持住……”说到这里他脸又红了起来。
“理解,理解!”我笑着像长辈一样拍了拍这位比我年长四岁的副使道,“回去多娶几个妾,多生几个孩子,这一点也不违背儒生的德行!如果你还是有忏悔之意,回去后就学孔鸾和孔鹭:辞官去好好做一段时间学问。等达到令师江公的学养,清贵公卿的位置自然来找你,何必跟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一起来干这个差事!”
韦贤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哎,可惜我们韦氏家族人口众多,我这四年多的俸禄拿回去只怕也不够家里开销太久。咱们家不似‘奉祀君’,有朝廷默认端木赐家族的供奉特权。”
“你若真有心治学,这个事情交给我。”我笑道,“养活你们几个学者,端木赐家族还是绰绰有余的。本来你们都是弘扬儒学的,更不该分彼此贵贱。”我看着韦贤,顿了顿道,“分彼此贵贱的结局就是被帝王心术裹挟,去做违心的事情,对不对?”
韦贤思索片刻,重重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张骞大人善良正义,对陛下也忠心耿耿。不过我们都知道他放不下第一次出使的那些烈属、尤其是那些没有正式编制的牺牲同僚烈属。”韦贤顿了顿道,“先生不可以告诉别人。出发前陛下单独召见我,他明确告诉我在我的那些直属僚属里有他安排的‘绣衣’,而我此行就是要监督张大人不能公器私用。”
“张大人也好,我们李家也好,从来没有要公器私用。”我回道,“无论李家伤残老兵还是使团烈属,都是为国付出的,本应国帑赡养。现在国帑难以顾及,我们越俎代庖也是无奈。”
韦贤点点头道:“我知道您和张大人彼此有心做点生意补贴这些人,张大人不跟你细聊也是因为我在的缘故。既然先生能为我私德之事保密,你和张大人要做点什么,我也不问了。我一会儿就跟张大人商量好:我的人和一半护军陪同乌孙使团走“南山线”、张大人带着其余人随你走“羌中线”,之后我和他在张绵驿碰头一起回京复命。”
韦贤说完,我笑了笑道:“其实你也很通透,假以时日学问上必有成就!等你交了差事尽管回去读书,贡家那边我会让东泉去协调给你们应得的体面供奉,让你们这些清流读书人能潜心治学,不再被不必要的东西左右,耽误了时光,污染了心性!”
“那就太感谢先生了!”韦贤说着又以儒生晚辈礼对我施了大礼。
回到酒席,韦贤直接跟张骞说了跟我说过的方案:使团分两路而行,张骞、壶充国、王恢等随我们去西海,他则和郭晟带一部分人陪着都键等乌孙使团走南山线。
之后,我们又确定:我和张骞等人明日午后就出发,韦贤和乌孙使团因为不赶时间会休整几日,在二月初出发。
韦贤是我利用疏勒“风俗业”搞定的第一个大汉官员,之后这一招屡试不爽。后来在回大汉的路上,郦东泉又说服了壶充国、王恢、郭晟三人借贡家的壳以赵地特产开辟长期西域贸易合作。
至此,我和张骞的合作障碍就只剩张骞自己心里那“忠君爱国”的道德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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