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圆筒落入顾长渊手中的瞬间,窗外原本只是阴沉的夜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窗棂,顷刻间便连成一片雨幕,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了一片朦胧的水汽与喧嚣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是上天为这场巨变奏响的悲壮序曲,又像是为逃亡者提供的一丝隐秘的掩护。
顾长渊展开纸条,目光如电扫过那熟悉的暗语,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皇帝最终的决定以这种最紧急、最绝密的方式传来时,那股冰冷的绝望感依旧瞬间攫住了他。
“晓晓!”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显得沙哑低沉,将纸条递过去,“陛下的密令……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李晓晓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借着窗外闪电的余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李珩亲笔,用的是他们三人之间约定的、最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暗语。内容简洁到残酷,没有任何安抚与解释,只有最直接的命令:即刻撤离,远离京城。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她有瞬间的晕眩。尽管连日来风声鹤唳,尽管太后的搜查和朝堂的声讨已让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逃亡”这两个字真正以不可逆转的形式摆在面前时,那种从云端骤然坠落的失重感,依旧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不是李晓晓了。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痴傻”、偶尔惊才绝艳的长公主,不再是那个受万民景仰的无双夫人。从这一刻起,她是钦犯,是前朝余孽,是必须隐匿行藏、躲避追捕的逃奴。
然而,那瞬间的恍惚与震惊,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这急促的动作而微微起伏,但眼神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更加锐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玉石,反而迸发出更加坚硬凛冽的光泽。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
她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声音平稳得不像是在决定自己的命运:“走!”
一个字,斩钉截铁。
她没有任何留恋地扫视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无数谋划、欢笑与温暖的房间,然后径直走向内室。她迅速脱下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宠与地位的繁复宫装,丝滑的绸缎委顿于地,如同褪下了一层过往的身份。她换上了一套早已备好、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裙,将如云青丝用最普通的木簪利落挽起,不留任何珠翠。
“云珠!”她低声唤道,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入守在门外的侍女耳中。
云珠应声推门而入,脸上早已失了血色,眼中满是惊惶,但在看到李晓晓已然换好的装束和那异常冷静的神情时,她猛地咬住了下唇,强行镇定下来。
“夫人……”
“床头暗格,小包袱,快!”李晓晓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是!”云珠毫不迟疑,转身扑到床边,熟稔地打开暗格,取出一个不大的、早已准备好的蓝布包袱。里面装着足以支撑一段时间生活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几张空白路引,简易的易容材料,以及几样她视若性命的关键小物件——比如那枚来自“星火”组织的星形玉佩。
李晓晓接过包袱,紧紧系在身上,动作干脆利落。
顾长渊在一旁看得心头发紧,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酸楚。她的果断,她的坚韧,远超他的想象。他迅速说道:“府外监视的人已经增多,前门后门恐怕都已不通。我们从西侧院墙的暗门走,那里靠近早市,巷道复杂,易于隐匿。赵铁鹰已带着三名最可靠的兄弟在外接应。”
“好。”李晓晓点头,目光最后扫过这间屋子,然后决然转身,“走!”
顾长渊一把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因紧张和用力而布满薄茧,却异常温暖有力。两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避开可能被监视的视角,向府邸西侧疾行。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线砸在庭院的花木上、青石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这天然的噪音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寒意刺骨,却也让他们的头脑更加清醒。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西侧院墙那处隐蔽的暗门时,无双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方向,传来了远比雨声更加刺耳的声音——急促如擂鼓般的敲门声,混杂着内侍特有的、尖厉而傲慢的宣喝,穿透雨幕,清晰地传来:
“太后懿旨到!无双夫人李晓晓,速速开门接旨——!”
来了!太后的手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显然,皇帝在御书房的拖延并未能太久,太后那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直接派人来拿人了!
顾长渊眼神一厉,如同被激怒的孤狼。他不再有任何隐藏,低喝一声:“快!”
他护着李晓晓,猛地冲到最后一段距离,来到那处看似是杂物堆积的墙角。顾长渊在湿滑的墙壁上摸索着,精准地按下一块微微松动的砖石。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约半人高的墙砖连同后面的部分墙体,悄无声息地向内旋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这是当初修建府邸时,顾长渊以防万一,秘密设置的逃生通道,出口连通着隔壁一条堆满货箱的死胡同。
“走!”顾长渊将李晓晓推向洞口。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府门被强行撞开的轰然巨响,以及兵甲碰撞、侍卫呵斥、宫女惊叫的混乱声响!太后的人,已经闯进来了!
“他们在那边!别让跑了!”有眼尖的闯入者似乎发现了西侧的动静,立刻高声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迅速向这边逼近。
“快进去!”顾长渊低吼,反手“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断水”,剑身在雨夜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他高大的身躯如同门神般挡在暗门前,目光冰冷地看向追兵涌来的方向。
李晓晓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一弯腰,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黑暗狭窄的密道。就在她身体完全没入洞口的刹那,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以及顾长渊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的心猛地一揪,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迅速向前爬行了几步,然后猛地回头,压低声音喊道:“长渊!”
几乎是同时,顾长渊的身影也退入了洞口,他反手一挥,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暗门又悄无声息地迅速合拢,将外面追兵的怒吼和刀光剑影隔绝了大半。密道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你受伤了?”李晓晓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指尖立刻触碰到他左臂衣袖上一片温热黏湿的液体,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皮外伤,不妨事。”顾长渊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快走,他们很快会发现这里!”
他拉着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凭借着对密道结构的熟悉,快速向前移动。这条密道并不长,但此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身后隐约传来砸墙和搜寻的声音,追兵显然已经发现了端倪。
几十个心跳的时间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和一个向上的出口。顾长渊小心地顶开出口的伪装——一个废弃的破旧木箱,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
出口外是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狭窄死胡同,瓢泼大雨依旧肆虐,能见度极低。胡同口,四个穿着蓑衣、牵着马匹的身影正焦急地等候着,正是赵铁鹰和他的三名精锐手下。
“将军!夫人!”赵铁鹰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看到顾长渊手臂上的伤,脸色一变。
“无妨,快走!”顾长渊打断他,接过赵铁鹰递来的缰绳,先将李晓晓托上一匹准备好的骏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
“这边!”赵铁鹰低喝一声,一行人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死胡同,融入了京城边缘混乱、泥泞的街巷之中。
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马蹄踏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身后的无双府方向,隐约传来了更大的喧哗和火光,显然那里的骚动还在继续。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纵横交错、昏暗肮脏的小巷中穿行,依靠赵铁鹰对京城底层区域的熟悉,躲避着可能存在的巡逻兵丁和太后布下的眼线。
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冷刺骨。顾长渊手臂上的伤口在颠簸和雨水的冲刷下不断传来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用身体尽可能地为前面的李晓晓遮挡一些风雨。
李晓晓伏在马背上,紧紧抓着缰绳,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或许存在的温热液体混合在一起。她回头望去,透过迷蒙的雨幕,京城那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那里有她一手创办的无双书院,有倾注心血的晓月阁,有信任她的皇帝兄长,也有忠诚的友人陆清雅……更有无数欲置她于死地的敌人。
昨日还是金枝玉叶,今日已成丧家之犬。
这种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人崩溃。但李晓晓没有。她只是深深地、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吞噬了她、也成就了她的城市,然后毅然转回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前路。
从此,山高水长,亡命天涯。
“我们去哪里?”她在风雨中大声问道,声音被雨声拉扯得有些破碎。
顾长渊策马靠近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雨幕:
“先离开京城范围,摆脱追兵!然后……南下!”
南下,意味着更广阔的地域,更复杂的水网,也意味着……可能离那个神秘的“星火”组织更近一步。
一行人不再言语,只是拼命催动坐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暴雨中,向着京城的边缘,向着不可知的命运,疾驰而去。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血迹,掩盖着足迹,也模糊了过往的一切荣光与痕迹。
喜欢晓看天下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晓看天下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