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清冷，将镇国公府书房内的烛光映衬得格外温暖。顾长渊卸去了沉重的铠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北疆的风沙与杀伐似乎还残留在他深邃的眼底，但此刻困扰他的，并非战场上的明枪暗箭，而是来自朝堂之上、那无形却更为复杂的暗流。
李晓晓端着一盏新沏的安神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他身旁坐下，安静地陪伴着。她能感觉到，这次凯旋归来，他身上除了疲惫，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良久，顾长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晓晓，此次回京，陛下虽多有褒奖，恩宠更胜往昔……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却又掺杂着一丝罕见的迷茫，望向李晓晓：“朝中那些目光，有敬畏，有羡慕，但更多的……是忌惮。甚至陛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陛下看我的眼神，在欣慰之下，偶尔也会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审视。”
他微微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之训诫，并非空穴来风。我如今手握重兵，功勋卓着，又与你这般关系……晓晓，我并非贪恋权位，只是……”他声音渐低，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担忧已然明了——功高震主，自古以来便是为人臣者的大忌，更何况他还有着那般敏感的身世。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晓晓没有立刻反驳，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感受着他掌心因常年握兵器而留下的薄茧，以及那紧绷的力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如同月色下静谧的湖水，“朝堂风波，人心叵测，你的担忧并非多余。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暗中的目光，我也并非毫无察觉。”
她抬起眼眸，直视着顾长渊，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清澈：“但是，长渊，我相信皇兄。并非只因他是皇帝，更因他是李珩，是那个在我‘痴傻’时便给予庇护，在我展露锋芒后选择信任与合作，共同推行新政的兄长。他的胸襟与抱负，绝非那些困于权术的庸碌帝王可比。他若真忌惮你，当初便不会让你执掌北疆兵权，更不会在你得胜归来后，依旧赋予重任。”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更深的理解：“然而，你的感觉也并非空穴来风。身居高位，有些猜忌和压力，或许连皇兄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这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也是身处漩涡中心的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顾长渊凝望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了些许。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那微凉的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渐渐回暖。
“所以，”李晓晓继续道，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我们不能等到猜忌酿成祸患，也不能等到飞鸟尽、良兔死的那一天。我们需要主动求变，在功成名就、声望最盛之时，为自己，也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寻找一条更长久、也更安稳的道路。”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激流勇退，并非退缩，而是转换战场。我们手中的权力，无论是军权，还是我对朝政的影响力，终究是利器，伤人亦能伤己。何不趁此时机，在局势稳定后，逐步将这些显赫的权柄交还朝廷，交还皇兄？”
顾长渊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我们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投向那些更为基础，也更能福泽后世的事业。”李晓晓的语调带着一丝向往，“比如教育。四海书院的蓝图已在心中，若能建成，汇聚天下英才，传播知识，开启民智，其影响之深远，远胜于一时之兵权。比如科技，技术局的成果已经证明，格物之力量足以改变国运，我们需要更系统、更深入地推进。再比如边防建设，并非只有征战沙场才是守护，完善烽燧体系，推广新的筑城技术，训练边民自卫，这些都是功在千秋之事。”
她看着顾长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权力的核心执行者，转变为国家发展的规划师与奠基人。这并非放弃责任，而是以一种更超然、也更安全的方式，继续守护我们共同开创的这个时代。皇兄是明君，他需要能征善战的将军，更需要能为他奠定万世基业的栋梁。我们主动退一步，非但不会失去他的信任，反而能消除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疑虑，让彼此的同盟更加稳固。”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眸中的迷茫与沉郁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所取代。他并非恋栈权位之人，沙场征战是他的责任与能力所在，却并非他唯一的归宿。晓晓描绘的图景，远离朝堂的纷争与猜忌，专注于更有建设性、更能泽被后世的事业，恰恰契合了他内心深处对安宁与价值的另一种渴望。
他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坚定，仿佛要通过这接触传递彼此的决心。“你说得对。”他低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其等待猜忌降临，不如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待北疆彻底安定，朝中新政步入正轨，我便向陛下请辞大部分军职，只保留顾问虚衔。你也可逐步将晓月阁的具体商务交予可靠之人，我们一同……去开辟新的战场。”
这一番深谈，如同春风化雨，不仅消弭了因外界压力而在两人之间产生的最后一丝阴霾，更让他们对未来的道路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他们不仅是生死与共的爱人，更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彼此的理解与支持，构筑了最坚固的堡垒，足以抵御外界的一切风浪。
信任，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深刻的加固。他们相视一笑，所有未尽之语皆在不言之中。窗外的月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柔，静静地笼罩着这对决心携手共赴新程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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