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嘶叫还在耳朵里回荡,像一把锈刀在刮我的脑仁。
色丐的声音——不对,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声音了,更像是某种被撕裂的气流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东西。
可他说的那两个字,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我脑子里。
“有狙……有狙啊!”
他猛地撞开后车厢门,整个人滚出来,动作快得不像个快死的人。
铁皮门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回声在山道上撞来撞去。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疯了一样往黑暗里冲,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身影几下就消失在弯道尽头,连喘息声都被夜风吞了。
“他……他说什么?”猴子声音发抖,手还死死抓着我的肩膀。
“狙?”我咽了口唾沫,“狙击?猎人?还是……别的什么?”
大嘴没说话,蹲在车边捡起掉落的固定链,手指微微发颤。
他抬头看了眼远处那口被丢在路上的杉木棺材,尸布一角还在风里轻轻晃。
“先走。”他终于开口,嗓音压得极低,“这地方不能久留。”
我们谁也没提追不追色丐的事。都知道,那不是人该去的方向。
车子重新发动,尾灯在黑雾里划出两道红痕。
山路越来越窄,两边林子贴着车窗掠过,像无数伸长的手。
没走几里,轮胎“砰”地一声闷响,方向盘猛地一沉。
“爆胎了。”大嘴踩住刹车,语气沉得像块石头。
他打开应急灯,三人下车。
夜风贴着地皮刮,吹得人站不稳。
备胎、千斤顶、扳手一样样摆出来,大嘴蹲下换胎,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可拧螺丝的时候,扳手刚一用力,螺帽就像涂了油似的打滑。
“怪了。”他皱眉,又试了一次,还是拧不紧。
第三次,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螺丝竟然反向松了。
“是不是坏了?”猴子凑过去看。
“新胎新件,哪会坏?”大嘴咬牙,“邪门。”
我们轮流试,结果一样。
那几个螺丝像是活了,越拧越松,最后干脆卡死在底盘上,纹丝不动。
手机没信号,前后几公里不见人烟。
远处山坳里,有一点昏黄的灯火,孤零零地亮着,像是被人遗忘在世界的尽头。
“我去看看。”大嘴抹了把脸,“猴子,你跟我一起,快去快回。凡子,你留下看车。”
“我?”凡子猛地抬头,脸色一下子白了。
“就一会儿。”大嘴拍拍他肩,“车在这儿,色丐的棺材也在,不能都走。你守着,有事就按喇叭。”
凡子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拒绝的话。
他站在车头前,影子被应急灯拉得又细又长,像根插在地里的桩子。
大嘴和猴子打着手电走了。
脚步声很快被风吞掉,只剩下我和凡子,还有那口静静躺在后车厢的铁皮棺材。
一开始谁都没说话。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是有人在远处哭。
凡子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车尾,盯着那扇半开的后门。
“你说……色丐会不会回来?”他忽然问。
我没答。我不知道。
他搓了搓手臂,又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靠近驾驶座取暖。
可就在这时,一张纸钱从黑暗中飘出来,打着旋儿,不偏不倚糊在他脸上。
他“啊”地一声跳开,手忙脚乱扯下纸钱,喘得像跑了十公里。
“哪来的……哪来的这东西?”
我接过那张纸钱。
黄纸,边缘烧焦了,背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像是民间烧给死人的那种。
可这荒山野岭,风再大,也不该凭空飞来一张纸钱。
除非……是有人放的。
我抬头看四周。
林子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
远处那支出殡队早该走远了,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凡子靠在车门上,呼吸越来越急。
“白天那支队伍……穿白孝的……他们抬的棺材,是不是也贴了这种符?”
我心头一紧。
他没说错。
那口被丢在路中央的杉木棺,盖子没合严,我清楚看见,棺头贴着一张黄符,字迹模糊,但依稀是“色丐”二字。
而现在,这张纸钱,竟然也沾着同样的朱砂符文。
“别自己吓自己。”我强作镇定,“风刮来的,说不定是前面村子烧的。”
凡子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张纸钱,指节发白。
风又起了,卷着枯叶在车轮边打转。
后车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金属碰撞,又像指甲刮铁皮。
凡子猛地转头,眼睛瞪得老大。
“你……听见了吗?”
我屏住呼吸。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瞳孔缩了一下——他看见了什么。
他一步步往后退,背贴上车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后车厢。
“那……那棺材……是不是……动了一下?”我盯着那口铁皮棺材,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着,一抽一抽地疼。
“动了一下?”我重复着凡子的话,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他没回答,整个人已经退到驾驶室门边,背靠着车,手指死死抠住门把手。
应急灯的光从底下往上照,把他的脸割成明暗两半,一只眼睛在光里,另一只陷在阴影中,像是变了个人。
风又起。
树叶哗啦一响,后车厢“哒”地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敲了一下铁皮。
这次我也听见了。
不是幻觉。
我和凡子同时僵住。
我下意识往前半步,挡在他前面,可脚底却像钉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出去。
那声音太熟了——小时候老家办丧事,守夜时棺材放在堂屋,半夜总会有这种“哒、哒”的轻响,大人说是热胀冷缩,可谁都知道,没人敢去验证。
“……是不是风?”凡子抖着嗓子说。
我没吭声。风早就停了,林子静得连一片叶子都不动。
可就在这时,车里收音机“滋啦”一声,自己开了。
频率没调准,杂音像老鼠啃电线,断断续续飘出几句老式戏曲,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我猛地回头去关电源,手刚碰到旋钮,后车厢又“哒”地响了一下,这次更重,像是有人在里面拍掌。
凡子“啊”地叫出声,转身就往驾驶座爬。
他动作太猛,头“咚”地撞在车顶,可他根本不管,手忙脚乱把门锁按下,整个人缩在座位上,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吼他,“大嘴和猴子还没回来!你锁车干什么!”
“你听!你听啊!”他声音劈了,“那不是风!不是风!它在动!它在敲!”
我咬牙,强迫自己冷静。
绕到车尾,掀开后车厢的帆布帘——铁皮棺材静静躺在那里,四角固定链完好,棺盖严丝合缝,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我伸手摸了摸棺身,冰凉刺骨,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看,没事。”我回头想安抚他,“可能是树枝碰的,或者……”
话没说完,那声音又来了。
“哒、哒、哒。”
三下,清清楚楚,像是有人用指节在敲棺材内壁。
我头皮炸了。
凡子已经在车里按喇叭,刺耳的“嘀嘀”声在山谷里回荡,可这声音非但没让人安心,反而像在招什么东西过来。
远处那点昏黄的灯火,不知何时熄了。
“别按了!”我冲他吼,“你想把大嘴他们引错路吗!”
他充耳不闻,手指死死按在喇叭上,脸扭曲得像哭又像笑。
我正要冲上去拉他,忽然听见他“呃”了一声,整个人往前一栽,额头“砰”地撞在方向盘上。
我扑过去:“凡子!”
他没反应,双手抽搐了一下,缓缓滑倒在座椅上,眼睛瞪着天花板,瞳孔失焦。
“凡子!”我摇他,没动静。
就在这时,我听见后车厢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锁扣松开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帆布帘纹丝未动。
可我发誓,刚才那一瞬,我看见棺材盖……动了半寸。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我拔掉钥匙,一把将凡子拖到后座,让他平躺。
他的手腕露出来,我无意间一碰——冰得像死人。
“醒醒……凡子,醒醒!”我拍他脸。
他忽然抽了口气,眼珠猛地转过来,直勾勾盯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然后,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指向后车厢,声音轻得像梦呓:
“……有人……在听……”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铁皮棺安静如初,可那股寒意,却像从地底爬出来的蛇,缠上了我的脚踝。
我正要说话,远处山路拐角,手电光晃了晃。
“大嘴!”我几乎要哭出来,踉跄着跑过去。
大嘴和猴子满脸风尘地走来,手里拎着一壶机油和几个螺帽。
“修车铺关门了,只找到这些。”大嘴喘着气,“那边村子说最近常有怪事,不让外人进……”
“别说这些了!”我打断他,声音发抖,“凡子出事了!后车厢有问题!它在响!他看见棺材动了!”
大嘴脸色一变,快步走向车尾。
猴子跟过去掀帘检查,棺材封得好好的,链条也没断。
“你是不是吓糊涂了?”猴子皱眉,“凡子呢?”
“在车里,昏迷了!”我指着驾驶座。
大嘴绕到车侧,拉开后门——凡子静静躺在后座,脸色惨白,额头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像是撞的。
他呼吸微弱,可胸膛还在起伏。
“他怎么搞的?”大嘴蹲下检查。
“我不知道!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而且后车厢一直在响!你们不信自己听!”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
“没声音。”猴子说,“你太紧张了。”
大嘴沉着脸,摸了摸棺材,又看了眼凡子,低声道:“先走。这地方邪性。”
我们七手八脚把备胎换上——奇怪,刚才拧不动的螺丝,现在一拧就紧。
车子重新发动,凡子仍没醒。
我坐在他旁边,盯着他手腕上那圈青紫的印子,像是被什么死死攥过。
山路颠簸,车灯划开黑暗。
我回头最后看了眼那片林子,恍惚间,好像看见一道白影站在树后,手里拎着一串纸钱。
可再眨眼,什么都没有。
车继续往前开,收音机又“滋啦”响了。
这次,是一首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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