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283天,上午9:18
偕明丘飞入丘陵地带的第三十分钟,山脉开始“呼吸”。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有节奏的地质脉动。三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山峰,同步发出低沉的轰鸣,山体表面的碎石随之有规律地跳动,像巨兽表皮下的肌肉在收缩。
“地质活动异常。”陈默第一时间调出数据,“频率0.3赫兹,振幅持续增大……这不可能是自然地震。”
话音未落,第一道冲击来了。
三道乳白色气旋如巨矛般刺向偕明丘,林汐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闪或防御,而是解析。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浮现出细密的金蓝色光点——那不是月光草的光芒,是她自身能量外显的征兆。
“陈默,记录气旋的能量结构。”林汐的声音冷静,“频率0.3赫兹,但核心有0.01秒的间歇性紊乱……在那里。”
她指向第二道气旋的中段位置。
就在坤舆调整姿态“顺应”气旋的同时,林汐做了另一件事:
她五指虚握,掌心的光点瞬间凝聚,化作一枚拇指大小的透明晶体。晶体内部有螺旋状的金蓝色纹路旋转。
“去。”
晶体脱手,以近乎瞬间移动的速度射入她指出的那个“紊乱点”。
没有爆炸。
晶体在接触气旋的瞬间展开——像种子遇水发芽,迅速生长出复杂的晶格结构。这些结构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编织,但它们精准地卡在了气旋的能量流动路径上。
气旋骤然失衡。
就像水龙头的管道被塞入异形物,流畅的气流瞬间扭曲、分岔、相互冲撞。原本凝聚的攻击力被自行消耗大半,等撞上山体时,威力已不足三成。
陈默的数据屏上跳出提示:“气旋二号能量衰减率:72%,三号因能量场干涉连带衰减18%。”
林涛看得目瞪口呆:“姐……你什么时候会的这招?”
林汐收回手,掌心残留的光点缓缓熄灭:“一直会。但以前……没需要用过。”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声补充:“能量晶体化,是我最早觉醒的能力之一。比引导觉醒、比土地共鸣都早。但我觉得太像‘武器’,所以很少用。”
老吴在一旁轻声说:“刀本身不凶,看握在谁手里。”
“它在试探我们。”林汐站在公共区边缘,手掌贴着岩石,“坤舆,能对话吗?”
脚下的土地传来沉重而困惑的脉动:“它们……很生气。说我‘背叛’了土地的身份。”
“背叛?”
“土地应该扎根,应该固定,应该承载。而我……选择了飞。”坤舆的意识带着罕见的愧疚,“在山的认知里,这是对‘大地本质’的否定。”
就在这时,山脉发出了它的“质问”。
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地质结构的共振波。频率极低,人类听不见,但能感觉到——整片区域的所有岩石都在同步震动,地面的尘土浮起,树木的叶片剧烈颤抖。
共振波扫过偕明丘。
瞬间,林汐“听”到了。
那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情绪脉冲:
愤怒。困惑。不解。还有深深的……被遗弃的悲伤。
三座山在问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离开我们?”
坤舆尝试回应,传递自己的意识:“我没有离开,我只是……选择了另一种存在方式。”
山脉的回应是更强烈的愤怒共振:“背叛!所有的背叛都从‘选择’开始!扎根是土地的命运,飞行是天空的特权!你越界了!”
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这次不是气流,是重力异常。
三座山峰同时“加重”了——或者说,它们扭曲了局部重力场。偕明丘瞬间感到下方传来恐怖的引力拖拽,整座山体被猛地向下拉!
“高度下降八十米!”陈默紧盯数据,“还在加速!这样下去会撞上山脊!”
林汐没有慌乱。她闭上眼睛,双手按地,将第七类密钥的能量与坤舆完全连接。
“坤舆,还记得玻璃城那只鸟吗?”
“记得。”
“它用碎玻璃拼成翅膀,不是因为它能飞,是因为它相信飞行的姿态本身就有意义。”林汐的意识清晰而坚定,“告诉那些山:我不是在否定扎根,我是在探索‘扎根’的另一种可能——把根扎在可能性里,而不是只扎在固定的坐标上。”
坤舆理解了。
它不再尝试解释,而是开始展示。
整座偕明丘的所有月光石节点同时亮起,但这次的光芒不是向上托举,而是向下延伸。
金色的光脉从山体底部伸出,如亿万条发光的根须,向着下方的大地垂落。它们没有接触地面,而是在离地十米处停住,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摆动”——像是在模拟根系在土壤中呼吸、生长的姿态。
山脉的共振在那一刻出现了明显的困惑波动。
同时,坤舆向山脉传递了一段复杂的“记忆影像”:
不是语言,是感觉。
是根系深入岩层寻找水脉的触感。
是种子在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决心。
是树木年轮记录岁月变迁的耐心。
然后——在这些所有“扎根”的记忆之上——加上了一种新的感觉:
“如果这片土地想去看海,我愿成为它的船。”
山脉的共振突然停止了。
漫长的五分钟沉默。
然后,中间那座最高的山峰,山腰处的一块巨大岩壁,开始发光。
不是反射阳光,是岩石内部的某种矿物在自主发光。光芒勾勒出一个古老的图案——
一群迁徙的鸟,飞越山脉。
图案简单,甚至有些稚拙,但充满力量。鸟群呈V字形,领头的那只翅膀格外舒展。
光芒持续了约十分钟,然后缓缓黯淡,最终消失。
与此同时,山脉传来了最后的意识脉冲。这次的频率变了——不再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怀念的共鸣:
“我们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会飞的土地。”
“那时山脉还年轻,大地还在生长,一切都有可能。”
“后来……大地固定了,天空和土地分开了,我们忘记了。”
“谢谢你……让我们重新想起。”
共振彻底停止。
三座山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偕明丘上所有人都知道——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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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0:30,继续东行
飞离那片丘陵地带后,陈默调出了完整的记录数据。
“有趣的现象。”她指着波形图,“山脉的共振频率,在最后十分钟,与偕明丘的悬浮场产生了17.3%的同步率。虽然短暂,但确实发生了。”
“共鸣?”赵磊问。
“更像是……某种‘地质记忆’的苏醒。”陈默放大一段频谱,“你们听。”
她将次声波频率转换为人耳可听范围。
一段低沉、悠远、循环往复的旋律流淌出来——那是山脉在展示鸟群图案时,地质振动产生的“声音”。旋律很简单,但有种古老的庄严感。
吴小玲闭上眼睛倾听,忽然说:“这旋律……我在灵枢的记忆里听到过类似的片段。更破碎,但节奏很像。”
“森林和山脉共享某些古老记忆?”许薇推测。
“或许它们本就是一体。”林汐望着后方渐远的山峰,“在大地还年轻、还未完全定型时,陆地与海洋的界限,山脉与平原的区分,可能都不像现在这样固定。那时或许真有‘会移动的土地’。”
少年小河趴在边缘,看着下方:“那为什么后来……固定了?”
老吴摸摸他的头,声音有些沙哑:“孩子,你有没有见过老树?年纪越大,根扎得越深,但也越难移动。大地可能也一样——活得太久,经历太多,就慢慢把自己变成了……纪念碑。”
“那我们呢?”小河回头,“偕明丘以后也会变成纪念碑吗?”
林汐和老吴同时沉默。
然后林汐说:“也许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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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团队会议
陈默展示了更惊人的发现。
“山脉在最后时刻,向我们‘赠送’了一份数据。”她调出一幅三维地质图,“不是电子文件,是通过共振波直接‘刻印’在偕明丘底层岩石结构里的信息。”
图像放大。
那是方圆五百公里内的地下结构剖面图,精确到米级。地下水脉、矿脉走向、断层线、古老的地下洞穴系统……一切清晰可见。
而在东偏北三十度方向,一百二十公里外,地图上标注了一个红色的警告标记。
标记位于一条主要断层线上方,旁边有一段用地质纹理“书写”的注释:
【此处:第二类秩序密钥次级变体——‘绝对固化’之域】
【危险:其力场会剥夺一切‘变化的权利’】
【建议:绕行】
“第二类……秩序密钥。”林汐看着那个标记,“控制文明的变体。”
“而且是非常极端的变体。”陈默补充,“‘绝对固化’——这意味着它可能试图将一切锁定在某种永恒不变的秩序中。对于正在飞行、不断变化的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天敌。”
“绕行路线?”
“有两条。”陈默在地图上标注,“南线:绕行两百公里,多花两天。北线:穿越一片强辐射区,但可以节约一天时间。”
“辐射强度?”
“足以在十分钟内杀死未受保护的普通人。但偕明丘有生物屏障,可以过滤97%的辐射。剩下3%……在安全阈值内,但需要全员穿戴简易防护。”
团队投票。
六比四,其余人弃票,选择北线。
理由是:节约的一天时间,可能意味着能在某个关键节点前赶到,或者避开另一场未知风险。
林汐尊重了这个选择。
但她私下对陈默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第二类节点标记的那个位置……太精确了,像是山脉专门提醒我们的。”
“我也注意到了。”陈默点头,“山脉为什么不直接说‘北边有危险’,而是给出这么详细的地图和标注?就像……它希望我们做出‘知情的选择’,而不是单纯地躲避。”
两人对视,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
山脉不是在保护他们。
是在测试他们。
测试他们是否有能力辨识危险、做出权衡、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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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3:20,进入辐射区
天空变成了铅灰色。
不是云,是空气中悬浮的放射性尘埃形成的永久性雾霭。阳光穿透时被染成病态的黄色,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
动植物几乎绝迹。偶尔能看到几株变异的、形态狰狞的植物,表面覆盖着晶化外壳,像墓碑一样立在荒原上。
偕明丘开启了全功率生物屏障。月光草田释放出净化光晕,在周围形成一层淡金色的防护场。所有人员穿戴简易防护服——其实主要是心理安慰,真正的防护靠的是山的屏障。
第六类男孩忽然拉住了林汐的衣角。
他指向右前方的一片晶化丛林,手指微微颤抖。
“那里……很痛。”男孩小声说,“土地在哭。”
林汐让坤舆感知那片区域。
片刻后,坤舆传来沉重的信息:“是黑石撞击点。一枚富含放射性元素的次级密钥残片……它没有完整的力量,只是不断释放污染。土地被‘烧灼’了七年,已经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能净化吗?”
“需要第七类密钥的完整共鸣,配合大量能量。现在做不到——我们的能量要维持飞行和屏障。”
林汐看着那片死寂的晶化丛林。在扭曲的树干间,她看到了一些半晶化的动物遗骸,保持着死亡瞬间的姿势。
“记下坐标。”她对陈默说,“等我们从深海回来……如果还能回来,再来这里。”
陈默点头,在地图上做了标记。
就在这时,辐射区深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生物的声音,是某种机械的、规律的鸣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像沉重的闸门在开合。
“声源方向……就是第二类节点所在的方位。”陈默定位。
“它在运行?”
“而且……好像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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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40,抵达辐射区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息。
那不是自然地貌,是工程。
方圆五公里的区域,被改造成了绝对规则的几何图形——正圆形的平原,边缘是等高的环形山脊,山脊上每隔一百米就有一座完全相同的金属塔楼。平原内部,道路呈完美的放射状从中心点延伸而出,将土地分割成完全相等的扇形区块。
每一个区块里,都种植着同一种作物: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苔藓状植物,排列成精确的矩阵。
没有杂草,没有昆虫,没有风——连空气都仿佛被固定住了。
而在平原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黑色的方尖碑。
碑高约五十米,通体由某种哑光金属构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顶端嵌着一枚深蓝色的晶体——第二类秩序密钥的变体碎片。
方尖碑在“呼吸”。
不是生物的呼吸,是机械的、规律的脉动。每一次脉动,都释放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蓝色波纹,波纹扫过整个平原,让一切保持“绝对规整”。
更诡异的是:平原上有人。
大约两百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正在田间劳作。他们的动作完全同步——同时弯腰,同时伸手,同时站直,像被同一个程序控制的机器人。
当偕明丘出现在平原上空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两百个人,同时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天空。
然后,方尖碑顶端,深蓝色晶体亮了。
一个声音直接出现在所有人意识中——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指令脉冲:
【检测到未授权移动单元】
【单元属性:土地\/生命混合体,违反固化条例第三条】
【指令:降落,接受格式化】
林汐感到一股强大的意志在压迫她的思维,试图植入“服从”的指令。
但第七类密钥自动亮起,金蓝色的光芒形成保护层,将指令脉冲挡在外面。
“它在试图控制我们。”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频率分析……是强效精神引导,比103所服务站的技术先进至少两个世代。”
方尖碑没有等到回应,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最后警告:降落,或将被强制固化】
话音刚落,环形山脊上的所有塔楼同时转向,顶端的发射器对准偕明丘。
深蓝色的能量开始汇聚。
“防御准备!”林涛喊道。
但林汐抬起手:“等等。”
她走到边缘,对着下方的方尖碑,也对着那两百个被控制的人,大声说:
“我们不会降落。也不会被固化。”
“因为生命的意义,从来不是‘保持不变’,而是‘在变化中寻找平衡’。”
“你们把这片土地变成了完美的牢笼,把活人变成了精准的零件。”
“但这不叫秩序——这叫死亡。”
方尖碑沉默了三秒。
然后,蓝色晶体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两百个被控制的人,同时开口,用完全同步的声音说:
【错误认知。】
【秩序即永恒。变化即混乱。】
【固化即救赎。】
话音未落,所有塔楼的发射器同时开火。
数十道深蓝色的光束射向偕明丘。
这不是攻击,是转化——光束所过之处,空气被固化,形成一条条蓝色的晶体通道。如果被击中,偕明丘的某部分可能会被瞬间“冻结”在某种永恒状态。
当方尖碑释放深蓝色光束试图“固化”偕明丘时,林汐的能力展现了真正的战术价值。
她没有被动防御,而是选择了主动解构。
“陈默,分析光束的能量签名。”
“正在进行……结构高度有序,类似晶体生长,但速度极快。它在尝试将接触到的物质‘同化’进它的秩序模板。”
“也就是说,它在‘教导’物质如何排列?”林汐眼中闪过光芒,“那如果……我教得比它更好呢?”
她再次抬起手。
但这次,她掌心凝聚的不是一枚晶体,是一片微型的晶体森林。
无数细如发丝的金蓝色晶体在掌心生长、交织,形成复杂的立体网络。每一根晶丝的排列都遵循着某种优美的数学规律——不是僵化的秩序,是充满生命韵律的“有机秩序”。
当方尖碑的蓝色光束射向她时,林汐将这片晶体森林推了出去。
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
没有爆炸,没有抵消,而是发生了诡异的融合竞赛。
蓝色光束试图将金蓝色晶体“固化”成自己的模式。
而林汐的晶体,则在主动“学习”蓝色光束的结构,同时用自己的生长模式去“感染”对方。
陈默的监测器捕捉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碰撞点,出现了一个短暂存在的、不断变化形态的双色晶体。它一会儿变成深蓝色的规整网格,一会儿变成金蓝色的有机分形,在两者之间高速切换。
最终——
晶体碎裂了。
但不是被摧毁,是完成了某种“谈判”。
碎裂后的晶体粉末,一半变成深蓝色,落向下方绝对规整的平原;另一半保持金蓝色,飘回偕明丘,被月光草田吸收。
而那道蓝色光束,消失了。
方尖碑的晶体闪烁频率明显紊乱。
林汐喘着气,对陈默说:“记录下来了?它的‘秩序模板’。”
“完整记录。”陈默快速操作,“而且……我发现了一个弱点。它的模板过于‘完美’,完美到无法处理‘故意不完美’的输入。就像最精密的锁,反而容易被一根弯曲的铁丝撬开。”
“那就给它一根‘弯曲的铁丝’。”
林汐第二次凝聚晶体。
但这次,她故意在晶体结构中制造了三处“错误”——不是缺陷,是有意识的设计偏离。就像最美的旋律中故意插入半拍不和谐音。
晶体射向方尖碑。
碑体表面的防御场自动激活,试图解析并“修正”这枚“错误”的晶体。
但它失败了。
因为这三处“错误”不是随机错误,是精心设计的逻辑悖论。一处是“无限递归却不收敛”的晶格,一处是“同时满足两个互斥对称性”的结构,一处是“在三维空间中定义四维旋转”的数学玩笑。
方尖碑的秩序逻辑陷入了死循环。
深蓝色晶体疯狂闪烁,表面裂痕蔓延。
但有一道光束,穿过了所有防御。
直射林汐。
就在光束即将击中她的瞬间——
第六类男孩冲到了她面前。
他展开双手,胸口的第六类印记发出强烈的光芒。光芒与蓝色光束碰撞,没有爆炸,而是发生了奇异的中和。
蓝色光束被“吸收”了。
不,是被“适应”了。
男孩的身体表面,瞬间覆盖了一层深蓝色的晶壳,但晶壳只存在了零点三秒,就迅速褪去、分解、消失。
他晃了晃,脸色苍白。
“我……我把它‘消化’了。”男孩喘着气,“但好难吃……像吃了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林汐感到心脏骤停的恐惧,但随即转化为更坚定的决心——必须结束这种剥夺选择权的秩序!
“坤舆。”她的声音冰冷,“告诉那座碑——也告诉这片土地——”
“真正的秩序,不是消除一切变化。”
“是让变化……以尊重生命的方式发生。”
坤舆理解了。
整座偕明丘开始发光。
不是攻击性的光,是展示的光。
月光草田模拟出四季轮回: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树木展示生长过程:种子、萌芽、抽枝、落叶、再萌芽。
岩石展示风化与重塑:碎裂、沉积、压实、再抬升。
整座山,用自身的存在,展示了一堂关于“变化中的秩序”的实物教学。
方尖碑的光芒开始闪烁。
那两百个被控制的人,动作出现了不同步。
有人慢了半拍,有人快了一点,有人……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深蓝色晶体疯狂闪烁,试图重新同步,但失败了。
秩序的链条,出现了一道裂缝。
林汐抓住机会,大声喊道:
“你们听到了!山脉记得鸟群飞翔!森林记得与黑石的契约!玻璃城的人用碎玻璃拼成翅膀!”
“变化不是敌人——它是生命的本质!”
“你们被剥夺的,不是‘混乱’,是‘选择的权利’!”
“现在,选择吧!”
“继续当完美的零件——或者,试着重新成为人!”
方尖碑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但已经晚了。
两百人中,有十几个人,眼神里恢复了清明。
他们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色制服,看着周围绝对规整的田地,看着天空中那座发光的、飞翔的山。
然后,第一个人,撕掉了制服的领章。
第二个,第三个……
方尖碑释放出最强的控制脉冲,但那十几个人抱在一起,用混乱的、不同步的、但真实的声音,齐声喊道:
“不——!”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秩序的幻象,彻底崩开一道口子。
深蓝色晶体过载了,光芒变得极不稳定。
坤舆抓住机会,向那片土地传递了最后一段信息:
【我们不会摧毁你。】
【当你想明白‘秩序也可以包容变化’时……来找我们。】
然后,偕明丘加速,飞离这片绝对固化的领域。
飞离很远后,林汐回头。
她看到,方尖碑的蓝色光芒已经黯淡,但还没有熄灭。那两百人中,撕掉领章的已经超过五十人。
他们站在绝对规整的田地里,抬头望着天空,望着远去的偕明丘。
有些人举起了手,不是整齐划一的,是各自用各自的姿势。
像是在告别。
也像是在……练习“不统一”的自由。
平原上绝对规整的矩阵中,出现了第一株颜色不同的杂草——嫩绿色,在灰白色的苔藓中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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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个人侧记
少年小河的日记:
“今天山生气了,因为坤舆阿姨会飞。后来又不生气了,因为想起来以前也有会飞的土地。原来大人(山也是大人)也会忘记事情。那我以后要是忘了重要的事,别人提醒我,我也不能生气。对了,那个蓝色的碑好可怕,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一样的。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我要当最特别的小河!”
陈默的科研日志:
【第283天,遇山脉共振与第二类‘绝对固化’节点。核心发现:
1. 地质结构可存储并传递古老记忆(‘飞行的土地’传说可能基于史实);
2. 第二类秩序密钥极端变体会彻底剥夺生物自主性,实现‘完美秩序’;
3. 第六类适应者展示对‘秩序攻击’的绝对抗性(吸收并适应);
4. 偕明丘通过展示‘变化中的秩序’(生态循环),成功动摇固化力场。
新问题:山脉为何拥有远超人类文明的记忆?是否暗示地球本身经历过多次‘文明筛选’?”】
许薇的观察笔记:
“今天男孩救了林汐。他用身体挡下那道蓝光时,我几乎心脏停跳。但更让我震惊的是他之后说的话:‘好难吃……像吃了块永远化不开的冰。’他在用味觉描述抽象的攻击。这让我想起实验室的记录:第六类适应者的感知高度具象化,他们‘尝’能量,‘摸’情绪,‘看’时间。也许……这就是他们能‘适应’一切的原因——他们把世界翻译成了自己能理解的语言。”
坤舆的脉动记录(灵枢转译):
“今天见到了固执的姐妹(山脉)。她们老了,记性不好,但心不坏。那个蓝碑……不是自然的产物。是被人为‘种植’在那里的,就像种下一颗毒种子。它在吸取那片土地的生命力,维持自己的‘完美’。我们离开时,我悄悄留了一缕根须在地下——很细,不会被发现。如果有一天,那里的人真的想离开……根须会指引方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治疗。因为前方,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土地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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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显现树下
男孩睡着后,陈默走到林汐身边。
“你今天展示的能力……和之前判若两人。”
林汐看着自己的手掌:“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温柔,不等于放弃力量。就像土地既能孕育生命,也能用地震重塑地貌。关键是……力量为谁而用,为何而用。”
“但消耗很大吧?”
“嗯。”林汐点头,“晶体化需要精准控制,每一枚都像在做微雕手术。今天三次关键施展…几乎耗掉我三分之一的储备能量。”
“所以你不常用。”
“也因为……”林汐看向远方黑暗中的平原,“我不想让团队觉得,解决问题只能靠我的‘特殊能力’。我更想证明的是——理念本身可以成为力量。玻璃城的鸟、森林的种子、山脉的记忆、甚至那座方尖碑的漏洞……这些都不是靠蛮力解决的。”
陈默沉默片刻,调出一组数据:“但数据不会说谎。今天如果不是你关键干预,我们的损伤率会上升至少40%。理念需要载体,而你的能力……是目前最高效的载体之一。”
林汐苦笑:“有时候我觉得,第七类密钥选我,不是因为我有多‘温柔’,而是因为我恰好有将‘温柔’转化为‘可操作力量’的天赋。就像……翻译官。把理念翻译成现实可用的工具。”
“那就当好这个翻译官。”陈默认真地说,“但记住——你不需要独自翻译整本字典。我们每个人都在学这门语言。”
林汐点头。
她看着掌心再次浮现的微光,这次凝聚的是一枚小小的、会缓慢旋转的晶体花朵。
花朵开放,又消散。
“明天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陈默推了推眼镜,“我们的‘翻译官’,有能力把其他逻辑,也翻译成我们能理解——并能应对——的语言。”
林汐笑了。
夜空下,那枚刚刚消散的晶体花朵,残留的光点如萤火虫般飘向培养槽。
而培养槽里,森林信标的幼苗,在月光下,长出了第二片叶子。
叶片的形状,像一座小小的、坚定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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