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
窗户开着一条缝,四月的夜风灌进来,吹不散屋里厚重的烟草味和压抑的气氛。
陈望坐在主位,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手指才回过神。
他按灭烟头,目光扫过长桌两侧的人。
沈墨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眼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
周师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盯着面前那份《“白山计划”乳制品项目初步构想》的草案,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
李秀兰在核对几组财务数据,算盘珠子偶尔响一下,清脆而孤独。
孙卫东胳膊肘撑在桌上,揉着太阳穴——他从省城市场一线赶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焦虑。
彼得洛维奇和赵晓阳坐在稍远的位置,一个在研究设备清单,一个在翻看苏联乳品标准译文。
苏静坐在最末尾,背挺得笔直,面前摊着厚厚的资料,但眼神有些飘忽——她刚从实验室过来,连续熬夜攻关罐头杀菌,整个人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都看完了?”陈望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没人回答。
只有沈墨合上笔记本,抬起头。
“陈总,我先说。”
“说。”
沈墨推了推眼镜,语调是惯常的冷静。
“草案我看完了。总体思路没问题,立足高端,建立全产业链,这是对的。”
“但问题有三个。”
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成本。草案里的预算太乐观了。要在哈尔滨建一个能达到欧盟标准的实验工厂,光是进口关键设备——比如无菌灌装线、低温喷雾干燥塔——就要百万级别。这还没算厂房、环保、冷链物流。”
“第二,标准。草案里定的企业标准,蛋白质3.2%,菌落总数10万以下。这个标准,别说国内,苏联的优质牧场都难稳定达到。我们要做到,意味着从牧场到工厂的每一个环节,成本都要翻倍。”
“第三,市场。”沈墨看向孙卫东,“卫东,你说。”
孙卫东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
“望哥,沈总说得对。”
“我这几个月跑市场,最清楚。”
“现在老百姓买奶粉,第一看价格,第二看牌子是不是国外的。”
“咱们的‘北极光’牌子,在饮料这块刚有点名气,在奶粉领域,零基础。”
“如果价格再比人家贵一大截……”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可能连上架的机会都没有。”
周师傅这时抬起头,摘下老花镜。
“技术上的事,我插一句。”
“牛奶这东西,娇贵得很。”
“从奶牛身上挤出来,四个小时之内必须处理,温度不能高,不能见光,不能有异味。”
“咱们要是真按那个高标准做,就得在蒙古建初级加工厂,巴氏杀菌,然后全程冷链运到哈尔滨。”
“这运费,这损耗,这设备投入……”
老爷子摇摇头。
“我干食品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烧钱的法子。”
陈望安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重新点了一支烟。
烟雾缓缓升起。
“都说完了?”
“那我来说。”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前。
手指点在蒙古的位置,然后向东滑动,划过国境线,停在哈尔滨。
“从蒙古草原,到松花江边。”
“直线距离一千五百公里。”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条线上,建一条看不见的管道。”
“一头连着最干净的奶源,一头连着最挑剔的嘴巴。”
他转过身,看着在座的人。
“你们刚才说的,都对。”
“成本高,标准难,市场不认。”
“这些都是问题。”
“但有没有人想过,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因为钱?”陈望自问自答,“如果为了钱,我们现在应该全力扩‘冰岚’,应该降价打方便面市场,应该把罐头生产线开足马力。”
“因为这些都能快速赚钱。”
“但乳制品不能。”
“它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份草案。
“那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有些事,比赚钱重要。”
陈望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
“我在国外的一些资料上看到过,有些国家,曾经发生过因为牛奶里添加不该加的东西,导致婴儿生病、甚至死亡的事。”
“具体是加了什么,我不清楚。”
“但我清楚一件事——”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在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上弄虚作假,那是缺德。”
“缺大德。”
“咱们北极光,从北大荒三道沟起家,一路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是靠糊弄吗?”
“是靠偷工减料吗?”
“不是。”
“是靠实打实的产品,是靠老百姓喝进嘴里、吃进肚里的那份放心。”
他把草案放回桌上。
“乳制品这条路,我们要走。”
“而且,必须按最高的标准走。”
“蛋白3.2%,菌落10万以下,这只是起点。”
“未来,我们要做到无抗生素残留,无激素残留,所有指标可追溯。”
“这不是为了标新立异。”
“是为了对得起‘北极光’这三个字。”
“是为了对得起那些买了我们产品,喂给孩子、喂给老人的消费者。”
陈望说完,会议室里久久沉默。
周师傅第一个打破沉默。
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草案,又看了一遍。
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陈望,你说得对。”
“吃的东西,不能糊弄。”
“我老头子跟你干。”
彼得洛维奇用生硬的汉语说:“设备,我负责。苏联,有旧生产线,改造,能用。”
沈墨推了推眼镜。
“陈总,我保留对成本的担忧。”
“但方向,我支持。”
“我会重新做预算,寻找一切降低成本的可能——但绝不动标准。”
李秀兰抬起头。
“财务这边,我会把其他项目的冗余资金集中起来,优先保障‘白山计划’。”
“但陈望,我要你一句准话。”
“如果资金链真的绷不住了,怎么办?”
陈望看着她,一字一句。
“那就停掉其他项目,也要保住乳制品。”
“因为这是我们的未来。”
孙卫东揉了揉脸,苦笑。
“望哥,市场这边,我尽力。”
“但你要给我时间,给我支持。”
“我需要钱做推广,需要样品让消费者试喝,需要说服经销商。”
“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
“我们需要一个故事。”
“一个能让老百姓相信,为什么我们的奶粉卖得比别人贵的故事。”
陈望点头。
“故事,我们有。”
“蒙古草原,天然牧场,科学养牛,零添加。”
“这些,都是故事。”
“但光有故事不够。”
他看向苏静。
“小苏。”
苏静猛地回过神。
“在!”
“技术攻关,交给你和周师傅、彼得洛维奇。”
“三个月内,我要看到实验工厂的完整工艺方案。”
“重点是两个:奶粉的喷雾干燥工艺,如何最大程度保留营养和风味;Uht液态奶的杀菌工艺,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减少‘蒸煮味’。”
苏静用力点头。
“保证完成任务!”
陈望又看向赵晓阳。
“晓阳。”
“在!”
“供应链设计,交给你。”
“从蒙古牧场到哈尔滨工厂,这条线怎么建?用什么车?用什么包装?温度怎么控制?成本怎么压?”
“我要看到三套方案,分别对应不同预算。”
“是!”
最后,陈望看向所有人。
“这个项目,代号‘白山计划’。”
“目标很简单:用三年时间,在哈尔滨建起一座年产五千吨奶粉、一万吨液态奶的高标准工厂。”
“在蒙古,建起至少三个现代化牧场。”
“在市场上,让‘北极光’成为‘放心奶’的代名词。”
“任务很重。”
“路很难。”
“但必须走。”
他举起茶杯。
“以茶代酒。”
“敬‘白山计划’。”
“敬在座的各位。”
“敬那些我们还没见过,但未来会喝我们牛奶的孩子。”
茶杯碰在一起。
声音不大。
但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散会后,陈望一个人留在会议室。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厂区。
远处,方便面厂的灯还亮着。
更远处,是正在扩建的罐头车间。
这些都是北极光的现在。
而“白山计划”,是未来。
一个需要烧掉无数钱、赌上无数人心血、可能三年五年都看不到回报的未来。
但他必须赌。
因为有些底线,必须守。
有些路,必须有人先走。
窗外,有风吹过。
带着松花江的水汽,也带着北方草原的气息。
陈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关灯,离开。
走廊里很暗。
但他的脚步,很稳。
一步,一步。
走向那个艰难,但必须抵达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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