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沥青,将山坳间的避世花园裹得严严实实。连月光都被吞噬殆尽,唯有几株古木的枝桠在风里摇晃,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巨兽,正无声地窥视着闯入者。
风从山谷深处钻出来,带着潮湿的泥土腥气,还裹挟着一缕极淡的冷香。那是星野花独有的味道——清冽里藏着丝微腥,像极了月光下悄然绽开的魂魄,在寂静中低低絮语。整座花园被高耸的古木和蜿蜒的藤蔓层层封锁,藤蔓上还挂着锈蚀的铁牌,上面“禁地”二字早已模糊,却依旧透着股被时间遗忘的森然。
可今夜,这片沉寂了数十年的土地,终于不再沉默。
沈星半跪在花园边缘的青石上,指尖刚触碰到唇角,就传来一阵刺痛——那里还凝着未干的血迹,是刚才奔逃时被藤蔓刮破的。他的呼吸轻得像缕烟,却又急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碎的痛感,仿佛肺腑里扎满了细针。后背的黑斑也在隐隐作痛,灼烧感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刚从一场死追中脱身。那些黑影的速度越来越快,四肢扭曲的角度早已超出人类极限,指尖还渗着黏腻的黑液,落在草叶上,瞬间就将叶片腐蚀成焦黑的窟窿。若不是陆野留下的那把花铲在关键时刻震出一道淡紫色光幕,将黑影逼退半尺,他此刻恐怕早已被拖入地底纵横交错的根系中,变成滋养星野花的养料。
“不能再等了……”沈星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攥得发白,“它要醒了,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抬眼望向花园中央,那里围着一圈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栅栏内是片突兀的空地。据说这里曾是父母研究星野花的核心区域,二十年前一场大火后,就只剩下一圈焦黑的痕迹,还有几株半死不活的花茎,歪歪扭扭地插在土里,像具具干枯的骸骨。
可就在三天前,那些枯萎的花茎竟开始微微颤动。起初只是细微的抖动,后来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从灰败的褐色渐渐转为青绿色,花瓣边缘还泛起了诡异的银光。沈星见过星野花复苏的模样,那是带着生机的温润光泽,而眼前的银光,却透着股冰冷的诡异。
这不是复苏。
这是召唤。是地底的东西,在通过星野花,召唤着什么。
沈星正想起身靠近,脚下的泥土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往青石后缩了缩——那是根系蠕动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沉闷又密集,像有无数条毒蛇在泥土里穿行。
与此同时,花园西侧的老井旁,陆野正半蹲着身子,指尖死死攥着那柄磨损严重的花铲。木柄上的星纹在昏暗里忽明忽暗,微光顺着木纹流淌,像某种古老血脉的脉搏正在缓缓苏醒。他闭着眼,额头渗满了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井沿的青苔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耳边又响起了断续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别靠近井底……它听得见……真的听得见……”
那是阿毛的声音。那只总爱咬着铁链在花园里游荡的黑猫,自从昨夜失踪后,就再没出现过。陆野今早找到老井时,只在井沿发现了一撮沾血的黑色毛发,还有三道深深的爪痕,呈完美的三角形——正是星野花盛开时的形状。他认得那爪痕,是阿毛的,边缘还挂着点破碎的黑液,和追击沈星的黑影身上的液体一模一样。
陆野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猩红,又瞬间隐去。头晕目眩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和记忆里某个片段完美重合。
七岁那年,他在孤儿院后院的墙角,第一次挖出了那朵星野花。当时也是这样的头晕目眩,天旋地转间,他仿佛听见了无数人的低语。那天晚上,他发了整整一夜的高烧,梦里有个模糊的女人抱着他,声音温柔又悲伤:“小野,你是守印人,躲不掉的,永远都躲不掉。”
醒来后,他的掌心多了个烫伤般的印记,形如阴阳交叠的星辰,摸上去还有点微微的灼痛。这些年,这印记偶尔会发烫,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疼得像是要烧穿皮肤。
“你听见了吗?”陆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不像他自己,带着股被压抑的沙哑。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却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沈月缓步走来,身上披着件宽大的旧风衣,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泛着青,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走几步就忍不住咳嗽几声,抬手掩住嘴时,指缝间隐约能看到一丝暗红的血迹。
“听见什么?”她停下脚步,站在陆野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莫名的平静。
“声音。”陆野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漆黑的井口,“井底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唱歌……是首童谣。”
沈月的身形突然僵住,锁骨处的蝴蝶状黑斑猛地传来一阵灼痛,尖锐又密集,和她之前感知到的沈星身上的痛感如出一辙。她下意识地按住黑斑,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自从瑞士之行的真相浮出水面,她和沈星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紧密,甚至能在对方做梦时,感知到零碎的梦境片段。就像昨晚,她就梦到了沈星被黑影追击的场景,那种濒死的恐惧,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而最近一次属于她自己的梦境,更加诡异。她梦见自己站在镜湖中央,脚下是无数张模糊的脸,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像是湖底的淤泥。那些脸都在唱同一首古老的童谣,调子悲伤又缠绵,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胭脂雪,落满肩,
妹妹去,哥哥牵。
花不开,魂不散,
等到星落夜夜寒。”
“不是有人在唱。”沈月缓过神,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们记忆里的东西……回来了。”
“记忆里的东西?”陆野猛地转过身,花铲被他重重插进泥土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你们沈家的研究,根本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唤醒它,对不对?”
沈月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缓缓走到井边,目光投向漆黑的井口,眼神复杂得像深渊,里面藏着痛苦、愧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我父亲说过,星野花不是普通的植物,它是‘门’,是连接现世和心宁境的媒介。我们沈家这一族,世代都是守印人,守护着这扇门的封印。”
她顿了顿,咳嗽了几声,声音更哑了:“可二十年前,有人打破了平衡。高宇的父亲,带走了第一批星野花样本,去了瑞士做研究。从那以后,花园里的星野花就开始枯萎,地底的根系慢慢腐烂,封印也跟着松动了。”
“所以现在的一切异动,都是因为封印失效?”陆野的声音紧绷,掌心的印记还在灼痛,提醒着他守印人的身份。
“不只是失效。”沈月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是有人在主动撕裂它。我在父母留下的旧照片里见过那个人,戴着银色的饰品,站在我父母身后,笑得很安静。但他手腕上的刺青,和无面影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地底隐约传来的根系蠕动声。
陆野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你说的银饰……是不是会随着情绪变化温度?上次在沈府,我不小心碰到你的耳坠,它烫得像烧红的铁,差点烫伤我的手指。”
沈月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银蝶耳坠,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这对耳坠是沈家的家族信物,只有继承者才能佩戴,从她十五岁那年接过手,就再也没摘下来过。“是家族信物,只有血脉纯净的继承者才能佩戴。”她低声说,“但它最近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热,有时甚至会让我做噩梦,梦见无数只手从地底伸出来,要把我拖进去。”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股刺骨的寒意。沈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我觉得,它想认主。不,是想控制我。”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翻了个身。
陆野和沈月同时绷紧了神经,抬头望向花园深处。不远处的沈星也察觉到了异动,从青石后探出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下一秒,花园深处的那片花田突然有了动静。原本枯黄的星野花茎,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齐刷刷地向上扬起,枯皱的花瓣缓缓张开,露出中心漆黑如墨的蕊心。更诡异的是,每一朵花的顶端,都凝聚着一滴晶莹的液体,在微弱的星光下折射出紫金色的光芒,像一颗颗凝固的星辰。
花液。
陆野和沈星同时认出了这东西。据父母留下的手稿记载,这是星野花最纯粹的能量结晶,既能激活双星血脉,也能引动时空裂隙,威力无穷。但手稿里也写着,花液极少出现,更从未有人见过它自然生成——除非,整个避世花园进入了“共鸣状态”,在响应某种强大的召唤。
“不好!”沈星猛地从青石后冲出来,朝着花田的方向狂奔,“它们在响应某种信号!快阻止根系吸收花液,一旦被它吸走,封印就彻底破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像是万千根须同时在泥土里蠕动、穿梭。紧接着,花田周围的泥土开始翻涌,数条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藤蔓上还长着尖利的倒刺,泛着诡异的黑色。它们速度极快,瞬间就缠绕住了最近的几株开花植株,将其连根拔起,拖着往地底的裂缝里送。
“来不及了。”陆野咬牙,抓起花铲就往花田跑,“根系已经开始自主汲取能量了!”
沈月也跟了上去,刚跑几步,就被地面的震动晃得一个踉跄。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树干,抬头望向老井的方向,却正好看到井口的黑雾越来越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瞳孔猛地收缩——黑雾里,似乎浮现出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正静静地仰望着她,双手合十,姿态诡异,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诅咒。
那一刻,沈月突然明白了。她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一直挡在沈星身前,不是因为怕死。她是怕,一旦自己倒下,体内那股被压制了十几年的“阴力”就会彻底失控,成为打开那扇门的最后一把钥匙。
“我必须离开。”沈月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
正在和藤蔓缠斗的沈星闻言一愣,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陆野也停了下来,花铲刚斩断一根藤蔓,藤蔓断裂的地方就渗出黑色的汁液,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你疯了?现在外面全是黑影,你出去就是送死!”
“如果我是容器,就不能留在这里。”沈月苦笑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每次我靠近花园中心,星野花的反应就会更剧烈,藤蔓也会更疯狂。我的血……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胡扯!”陆野怒吼一声,冲过去想抓住她,“你以为你走了就没事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这根本不是离开,是去送死!你说的话,跟烈士遗言集锦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送死。”沈月轻轻避开他的手,眼神柔软却异常坚定,“我只是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件事——我到底是沈月,还是你们沈家,或者说,是那些人等待了百年的祭品?”
风突然停了。
万籁俱寂。
连地底的根系蠕动声都消失了,只有那片花田的星野花还在无声摇曳,紫色的花液在花瓣顶端闪烁,像是在静静聆听这场对话,又像是在等待着某种裁决。
而在避世花园之外,山路的尽头,一辆黑色轿车正悄无声息地停在阴影里。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银色的袖扣,上面刻着细小的星图。他的左手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银戒,戒面是扭曲的星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男人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屏幕上正显示着避世花园的实时监控画面——温度、湿度、电磁波动、生物电频率……各项数据都在疯狂跳动,红色的警报灯一闪一闪,格外刺眼。尤其是“轨迹偏移率”这一项,已经飙升到了23.7%,还在不断上升。
“比预计提前了六天。”男人轻声说道,语气里不仅没有担忧,反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喜,“看来,宿主已经开始觉醒了。”
副驾驶座上,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微微低头,声音恭敬又低沉:“高宇那边已经完成初步清理,他书房里的日记、手稿都已销毁,尤其是日记夹层里的关键页,确认没有遗漏。但他拒绝透露和沈月的交易细节,只反复说‘她不肯原谅我’。”
“不肯原谅?”男人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嘲讽,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发出“笃笃”的轻响,“没关系,原谅不原谅,都不影响计划。只要她在就好。毕竟,真正的钥匙,从来都不是知识,而是情感啊。”
他抬头望向远处隐没在浓雾中的避世花园,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深渊,里面藏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准备启动b计划。通知瑞士总部,‘阴灭阳存’仪式,可以提前了。”
眼镜女人立刻点头:“是,我马上通知。”
轿车的车窗缓缓升起,再次融入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冷香,证明着刚才有人来过。
花园内,沈星看着沈月决绝的眼神,心里又急又痛。他知道沈月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改变。可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走,绝对不能。
“我跟你一起走。”沈星上前一步,语气坚定,“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陆野也点了点头:“我也去。多个人,多份保障。”
沈月刚想拒绝,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陆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触手一片滚烫,她的体温已经高得吓人。
“先找地方休息。”陆野皱着眉,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身体撑不住了,现在走不了。”
沈星也附和道:“姐,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有什么事,等你好一点再说。”
沈月虚弱地靠在陆野的手臂上,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力气反驳。
三人最终决定去花园深处的父母书房废墟暂时落脚。那里有坍塌的墙体遮挡,相对安全,而且沈星记得,地窖的入口就在书房的地板下,里面储存着一些药品和食物。
一路无话,只有偶尔传来的藤蔓蠕动声,提醒着他们处境的危险。沈星扶着沈月的另一边胳膊,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裂缝,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那种感觉,就像有根细针在心里扎着,隐隐作痛。
到了书房废墟,陆野先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让沈星扶着沈月坐下。他则去地窖里找了些药品和水,又拿了件干净的外套,递给沈月。
沈月服了药,喝了点水,脸色稍微好了点,却依旧虚弱。她靠在坍塌的墙体上,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沈星见她睡着了,轻轻起身,走到废墟的角落里。他的怀里揣着一本残破的笔记本,是他刚才在地窖最底层找到的。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泛黄发脆,上面写着《星野花培育日记(绝密)》,字迹是母亲的,娟秀又有力。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纸页边缘已经卷起,有些地方还沾着褐色的水渍,字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他凑得很近,才能勉强辨认清楚。
第一页的日期是1998年4月3日,天气晴:
“今日首次成功提取星野花液的活性成分,注入实验体A(编号07)体内。注射后半小时,实验体脑波出现异常同步现象,波动频率与镜湖水位的波动完全一致。初步推测:星野花可通过特定频率影响人类意识,甚至实现短暂的记忆共享。
但副作用极为显着:实验体皮肤开始出现黑色斑块,形态与传说中的‘阴阳星印’高度相似。更令人不安的是,实验体开始重复吟唱一段陌生的童谣,语言无法识别。录音分析显示,音频中含有次声波,长期接触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能再继续了。我决定暂停人体试验。无论家族使命多么重要,都不能拿活生生的人来冒险。
——母 字”
沈星的手指猛地一颤,笔记本差点从手里掉下去。指尖划过“实验体A(编号07)”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个实验体A是谁。是他自己。
五岁那年,他曾连续七天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扎针,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醒来后,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左肩也多了一块蝴蝶状的胎记。母亲从来没有解释过原因,只是从那天起,就严禁他靠近花园,甚至不许他提起“星野花”这三个字。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胎记,他失去的记忆,都是因为这场实验。
沈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泪,继续往下翻。笔记本中间有几页已经破损,字迹模糊不清。他跳过那些破损的页面,翻到了2003年10月17日的那一页,字迹是父亲的,苍劲有力,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愧疚:
“今日,月月主动要求参与二期试验。我和她母亲都不同意,可她态度坚决,说‘如果必须有人承担,那就让我来。星星还小,不能让他受这份罪’。
月月的体质很特殊,双星血脉纯度高达98.6%,远超家族历史上的任何一位继承者。我们将微量花液注入她体内,结果惊人——她不仅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反而与星野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花园里的星野花当晚全数开花,根系的延伸速度也提升了三倍。
可代价是,她的生命力开始缓慢流失。医生诊断为未知的慢性病,只有我们知道,这是实验的反噬。她的身体在被花液的能量消耗,在为星星承担本该由他承担的痛苦。
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以为自己是在守护家族使命,以为能掌控星野花的力量,却忘了,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有些代价,一旦付出,就再也无法挽回。
或许,真正的牺牲者,从来都不是星星,而是月月。是我们,把她推上了这条绝路。
——父 字”
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沈星的脸颊滑落,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捂住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月总是走在他前面,替他挡下所有危险;为什么她明明身体那么虚弱,却从来不肯说;为什么她宁愿自己承受黑斑的侵蚀,也不肯让他受一点伤。
不是因为她是姐姐,不是因为她更强。而是因为,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消耗品,当成了替他赎罪的牺牲品。
“姐……对不起……”沈星哽咽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从来就不该背负这些的……明明是我,明明应该是我来承受这一切的……”
“你还好吗?”身后传来脚步声,陆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沈月刚才醒了一次,又睡过去了。我给她量了体温,还是有点高。医生之前说过,她这是肺部感染加重,建议立刻转院治疗。”
沈星连忙擦掉眼泪,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强撑着站起身:“不能去医院。现在外面全是那些人的眼线,去医院就是自投罗网。这里虽然危险,但至少隐蔽,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撑不了多久了。”陆野盯着他,眼神凝重,“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身体上的撑不住。她体内的阴力在躁动,再这样下去,不用等那些黑影动手,她自己就会被阴力反噬。”
沈星沉默了。他知道陆野说的是对的。可他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救沈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该死的命运。
两人对视良久,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感。
最终,陆野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和你,还有沈月,站在一片雪地里。雪下得很大,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我们面前有一座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我们三个人的身影,但……我们都长着同样的脸。”
沈星的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你也梦到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只是我的镜子里,站着四个、五个……甚至更多的人,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表情也不一样,却都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们还围着我,反复说‘我们都是最初的你’。”
“这不是普通的梦。”陆野摇了摇头,眼神严肃,“是记忆回流。我们的大脑,正在接收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息。就像……过去的那些守印人,那些和我们有着相同血脉的人,正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联系我们,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沈星和陆野同时警惕地看向窗外。只见阿毛不知何时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毛发凌乱,身上还沾着些泥土和黑液,看起来狼狈不堪。它趴在窗台上,嘴里叼着一片紫色的花瓣,正是星野花的花瓣。
阿毛看到沈星,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急促。它用力一甩头,嘴里的花瓣飞了出来,正好落在沈星怀里的笔记本上。
沈星连忙捡起花瓣,刚触碰到花瓣,就感觉到一丝粘稠的触感。他仔细一看,发现花瓣上竟有用血写成的小字,字迹细小却清晰:
“别相信银蝶。她是假的。”
沈星的心跳瞬间飙升,指尖猛地收紧,花瓣差点被他捏碎。
陆野也凑了过来,看到花瓣上的字,眉头紧紧皱起:“谁写的?阿毛?不可能,猫怎么会写字?”
“不是阿毛写的。”沈星盯着那行字,声音发颤,“这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提示。银蝶……指的是沈月的银蝶耳坠。意思是……现在的沈月,可能已经被替换了?”
“荒谬!”陆野立刻反驳,语气带着怒气,“你怎么能这么想?她刚才还在发烧、咳血,我亲手给她喂的药,给她量的体温,怎么可能是假的?她是你姐姐,是一直保护你的人!”
“我不是怀疑她!”沈星猛地提高声音,又立刻压低,生怕吵醒沈月,“我是害怕……我们都被骗了,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你忘了沈月说的话吗?那个戴着银饰、有无面影刺青的人,早就盯上我们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两人争执间,阿毛突然炸毛了,弓着身子,对着里间沈月休息的方向,发出“呜呜”的低吼,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警惕。
就在这时,整座避世花园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地面裂开了无数道缝隙,紫色的光芒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巨大的螺旋状光柱,直冲云霄,将夜空染成了诡异的紫色。
花田中的星野花全数绽放,花瓣像雪花一样飘飞,每一片花瓣落地的地方,都会短暂地浮现出一张人脸——有的哭泣,有的微笑,有的嘶吼,表情狰狞又痛苦,像是被困在花瓣里的魂魄,终于得到了释放。
而花田最中央的那朵最大的星野花,缓缓升起,花瓣层层展开,花蕊中竟孕育出一个人形轮廓,通体透明,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那是沈月的眼睛,温柔又悲伤,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陌生。
“欢迎回来。”虚影轻声说道,声音却是男女混合的奇异腔调,在震颤的花园里回荡,“我们等你很久了,继承者。”
与此同时,里间的沈月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不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变成了纯粹的黑色,像两颗没有任何光泽的黑曜石。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僵硬却流畅,嘴角勾起一抹不属于她的、诡异的笑意。她没有看窗外的异象,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划过锁骨处的蝴蝶状黑斑,低声哼起了那首古老的童谣:
“胭脂雪,落满肩,
妹妹去,哥哥牵……”
歌声轻柔,却带着股刺骨的寒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一句呢喃,清晰地传到沈星和陆野的耳朵里:
“终于……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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