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的问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显露出水下更复杂的暗流。那四个原本看似只是喽啰的恶霸，其供述开始牵扯出案件背后更深的人际关系和潜在动机。
那个脸型瘦长、被同伴称为“大长脸”的恶霸，在包拯的追问下，皱着眉努力回忆，手指无意识地挠着有些杂乱的头皮。
“回……回青天大老爷……”他迟疑地开口，“您这么一问，小的倒是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两次，我去大哥家蹭饭……撞见咱们镇上那个卖鱼的贩子，叫李小六的，正给我大嫂送鱼……”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看到我去了之后，那李小六好像有点慌，提着空鱼篓就匆匆走了……我当时也没多想，还顺嘴问了大嫂一句，这鱼钱付了没？大嫂当时笑着说，是提前给钱定下的，让他每天送条新鲜的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说结怨嘛……大人您也知道，就我们哥几个这模样和名声，一般在这地界上，还真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我们，避都避不及……”
然而，就在这时，他旁边那个年纪最轻、之前就透露过信息的恶霸像是被提醒了，猛地抬起头，抢着说道：“大人！李小六！我也见过他！不止一次！有两次我是在路上碰见的，他也确实是提着鱼往我大哥家那个方向去……他也跟我说是嫂子提前定的鱼……”
年轻恶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声音压低了些：“可是……有一次我瞧见那鱼篓里……好像不止有鱼……底下似乎还压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有点怪怪的……” 这细微的补充，为李小六的送鱼行为增添了一抹悬疑的色彩。
“大长脸”似乎被同伴的话激发了更多的记忆，他接着说道：“要说真跟谁红过脸、结过怨……那还真有一桩大的！”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愤不平，“大概就是两个月前吧，我那已经嫁到陈家的侄女，本来怀胎都七八个月了，眼看着就要给人家添丁进口了……不知道是咋回事，突然就早产了！没保住……落了胎了，还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他的声音带上了怒气：“我大哥大嫂就那么一个闺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听这消息哪受得了？立马就上门去伺候闺女小月子，也想问问到底是咋回事……结果不知道在亲家家里发生了啥，两家竟然打了起来！”
他比划着，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场景：“我大哥那是真急了！一个人把亲家老爷、还有他那两个儿子，三个男丁全都给揍趴下了！听说尤其是那亲家老爷，被打得半个月没下得来床！我大嫂更是在那儿整整伺候了一个月，寸步不离地守着闺女……”
“我记得那个月，大哥心里憋着火，又惦记闺女，前后一共去了亲家那边得有六七次！每次去都拎着两只肥老母鸡，说是给闺女补身子……”他努力回忆着，“有一次我去大哥家，正好碰上他念叨，说闺女这次是受了大罪了，身子亏空得厉害……还说那姓陈的亲家偏心眼，不当人子，让他闺女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哥当时咬着牙说，这次非得把他们打怕了不可，以后才不敢再欺负他闺女……”
这番叙述，揭示了一场因女儿不幸流产而引发的亲家之间的剧烈冲突，甚至到了动手见血的程度。温虎的暴烈性格和对女儿的极度爱护可见一斑，而这深重的旧怨，无疑为案件提供了又一个可能的动机方向——来自亲家陈家的报复？
“别的……好像就没什么了……”大长脸摇了摇头，表示想不起其他了。
这时，那个年轻恶霸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还……还有……就前两天……我好像听大哥嘟囔了一句……说他们两口子……好像吵架了……这次可能吵得有点凶……具体为啥吵，我就不知道了……”
他似乎觉得应该为大哥说句话，连忙解释道：“其实我大哥这个人吧，对外人凶，但对家里人，尤其是对我大嫂，那是真的好相处，也很疼媳妇的……不然也不可能把我大嫂的脾气惯成现在这样……”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同情：“我听大哥说过，我大嫂以前在娘家的时候特别不受待见，吃不饱穿不暖的，才十三岁，就被她那狠心的爹娘给卖了……正巧我大哥那时候在那边地界上混日子，碰见了，见她可怜兮兮的，就花了二两银子给买了下来……”
“刚成亲那些年，两人一直没孩子……街坊四邻少不了闲言碎语，可我大哥从来就没说过我大嫂一句不是！有那嘴欠的外人说道，大哥还主动替她圆谎，说是她年纪太小，生孩子太危险，等过几年岁数大点再生……”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大侄女之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大哥也从来没埋怨过，反而把这个独生闺女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前些年的时候，我大嫂过得还是小心翼翼的，总觉得没给大哥生个儿子，心里头亏得慌，那道坎儿一直过不去……”
“后来丫头渐渐大了，出息了，能挣钱了，她大概也看出来大哥是真心不在意这个，所以……所以这性子就越来越……越来越跋扈了……”年轻恶霸的语气有些无奈，“在家里，更多时候都是大哥让着她……她有时候一生气，连饭都不做，摔摔打打的……大哥没办法，就只好自己出去找地方吃口饭……唉……”
他最后喃喃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番关于温虎夫妇关系的描述，描绘出一个对外凶悍、对内却极其容忍甚至有些懦弱的丈夫形象，以及一个因悲惨过去而被纵容、性格逐渐扭曲的妻子形象。而“前两天吵得有点凶”这个细节，如同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了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鱼贩李小六神秘的定期出现、亲家陈家的深刻旧怨、夫妻间近期不寻常的争吵……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让温虎夫妇的死亡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包拯静静地听着，将这些纷杂的信息在脑中快速梳理。惊堂木没有响起，但他的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隐藏在这些日常琐碎和家庭恩怨背后的那条毒蛇。
它究竟会指向那个送鱼的李小六？还是怀恨在心的陈家？亦或是……那个看似懦弱却可能积怨已深的丈夫温虎本人？或者，还有尚未浮出水面的第四方？
公堂之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屏风之后，我们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这起看似简单的“吃馄饨致死案”，其深处隐藏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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