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半月，像蒙着层薄冰的湖面——看着平稳，底下全是暗流。焦土被新土盖住，断墙砌起了青砖，木黎带着阵法师熬红了眼，总算把守护大阵的裂痕糊上，虽没从前那般流光溢彩，却也能挡得住寻常冲击。市集重新支起摊子，炊烟裹着灵米香飘满山谷，伤员们在青沅的药汤里慢慢好转，操练场上的呼喝声也恢复了往日的劲道。
可没人敢真的松气。
相柳还沉睡着，躺在药庐的云床上，脸色白得像没染过墨的纸，气息弱得像风中的蛛丝。他就像柄悬在每个人头顶的钝剑，不伤人，却日日提醒着那场胜利的代价，和前路的黑。
望舒成了谷里最忙的人。天不亮就往药庐跑，坐在榻边握会儿他冰凉的手，用青木灵气顺着他的经脉慢慢淌一遍，轻声说些谷里的琐事：“今天药圃收了新的宁神草，石坚练兵时又吼哭了两个新兵，木黎前辈的茶又煮糊了……” 这些碎话像细水，滋养着她自己，也像是在唤醒他。
等日头爬上来，她就去议事厅。听石坚报军情，听木黎说部族动向，听敖擎骂轩辕的探子，然后冷静地拍板——她的话不多，却句句戳在要害上，从前眉宇间的柔和，渐渐沉淀成了稳住大局的韧劲儿，没人再把她当需要庇护的姑娘，只当她是能扛事的主心骨。
这日的议事厅，气氛比往常沉。
石坚把军情玉简拍在案上，声音闷得像打雷：“轩辕那群孙子，撤营后就没老实过！斥候越探越近，昨天还摸进来两支精锐小队，被我们砍了大半，跑了几个。看这架势，不是要打，是在等——等我们内部乱，等军师醒不过来！”
木黎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还有更棘手的。几个新来的小部族，最近总凑在一起嘀咕，说咱们没了军师撑着，迟早要被轩辕吞了。我好说歹说安抚住了，可人心这东西，凉得快。”
敖擎的龙尾扫过案几，震得茶杯叮当响，眼里冒着火：“一群墙头草！真敢异动，本王一口龙息烧了他们的帐篷！”
望舒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着，节奏不快，却压下了厅里的躁气。她抬眼时，目光平静得像深潭：“慌没用。他们等，我们就不让他们如愿；人心不稳，我们就把心稳住。”
她起身走到大荒地图前，指尖点在轩辕大营的方向：“石坚，从今天起，守军轮换着巡防，旌旗全插出去，甲胄擦得亮堂堂的，操练时嗓门喊大些，让百里外的探子都听见！再挑些机灵的，扮成猎户、商旅，在他们斥候常待的地方‘偶遇’，就说军师伤势快好了，不日就能出关，咱们还得了木灵的秘法，能治虚无之影的邪祟！”
虚张声势，也是底气。石坚眼睛一亮，抱拳领命：“好嘞！保证让轩辕的孙子们睡不着觉！”
“木黎前辈，”望舒转向老祭司，“您牵头办个‘百艺交流会’，把各族的工匠、药师、阵法师都请来，一起琢磨技艺。净空灵纹的简化版，传给那些忠心的部族，让他们能自保，知道跟着联盟有好处，不是光来打仗的。”
“敖擎，”她又看向龙妖，“万妖谷的药材、矿石多，你出面协调协调，让各族互通有无，利益绑在一起，比说多少盟约都管用。”
两人相视一眼，都点头应下。敖擎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那军师……”
望舒的指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很坚定：“军师这边，我盯着。你们把大局稳住，就是帮他最大的忙。”
众人走后，议事厅里只剩望舒。她走到窗边，望着药庐的方向，眼底的冷静终于裂开一道缝，露出藏在底下的疲惫——眼底的红血丝骗不了人，连日的操劳，早让她快撑不住了。可她不能倒，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回到药庐，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榻边。日光透过窗棂，在相柳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睫毛很长，安静得像个睡熟的孩子。望舒轻轻握住他的手，把额头抵在上面，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
“相柳，”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点撑不住了。他们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醒醒，好不好？”
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轻得像羽毛。
望舒闭上眼，不再用灵气硬冲他的经脉，而是让建木种子的生机慢慢散开，像春风拂过冰原，去触碰他意识深处的沉寂。她的灵识顺着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往下探，掠过破碎的记忆片段，掠过战火留下的痕迹，在那片死寂的最深处，忽然触到了一丝极淡的悸动——
不是相柳的意识，是那丝寂灭战神的烙印！
它像颗埋在冰里的火星，正和相柳的辰荣战魂慢慢缠在一起，一点点融合！与此同时，他眉心处那枚几乎看不见的空间本源印记，也轻轻闪了一下，像星星眨了眨眼。
望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不是睡死了，他是在自己疗伤？在无意识中，用那丝战神烙印修补战魂，滋养本源？这是险棋，也是生机！她不敢惊扰，连忙收敛气息，只把更柔和的青木生机渡过去，像给种子浇水，默默等着他破茧。
平静被打破时，木黎几乎是撞进药庐的。
老祭司脸色惨白，手里的传讯玉简都在抖：“望舒姑娘！出事了！极北雪原的巫咸族旁支村落——百余口人，连带着村子，正在被‘忘了’！”
“忘了？”望舒猛地站起来。
“不是死了，不是消失了！是从根上被抹了！”木黎的声音发颤，“附近的部落，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村子在哪，想不起村民长什么样，甚至怀疑那村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只有我们靠着血脉秘术，还能感应到那片地方的‘存在感’在塌！那影子在改记忆，在擦除历史！”
望舒的指尖瞬间泛白。
虚无之影的手段，比她想的更阴毒。物理上的吞噬还不够，还要在认知上瓦解——等所有人都忘了那些被毁灭的存在，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消息必须封死！”她立刻下令，“木黎前辈，派最可靠的族人，带着固魂法器去查探，只远远看着，记录变化，千万别靠近！我们得找到能挡得住这种‘遗忘’的法子！”
木黎匆匆走了，药庐里只剩望舒。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爬。
轩辕的威胁在明处，尚可防备；可这虚无之影，已经钻进了记忆和时空的缝隙里，防不胜防。
她转身走到榻边，看着相柳安静的睡颜，心里的念头无比清晰——她必须等他醒来，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平静只是假象，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要开始。而那片最深沉的寂静里，或许藏着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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