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
此地位于马家祖地深处,一片终年不冻、澄澈如镜的寒潭之畔,是整个四季谷中灵气最充盈、也最清幽静谧的所在之一。
轩如其名,是一座完全依照古制、以白玉和青竹为主要材料构建的三层水榭。
飞檐翘角,玲珑剔透,仿佛不是人间建筑,而是从山水画中直接裁下的一片景致,轻轻搁置在这氤氲着淡淡寒雾的潭边。
轩外遍植奇花异草,多是些喜寒的灵株,即便在谷中暖意中,也带着一抹晶莹的冷意。
一条以温润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穿过花丛,连接着寒潭上的九曲回廊,直通水榭正门。
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水榭的倩影和天空流云,时有几尾通体银白、眸如点漆的寒潭银鳞悠然游过,荡开圈圈涟漪,更添空灵。
此处,便是马家小公主,上一代家主最疼爱的幼女——马云落的居所。
夜色已深,谷中五彩霞光微敛,化为漫天星辰倒映寒潭。
漱玉轩内并未点太多灯烛,只有几颗嵌在墙壁和梁柱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清冷的乳白色光晕,将轩内照得一片朦胧静谧,仿佛笼罩在月光之中。
轩内陈设极为简洁雅致,一尘不染。
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兼茶室,临窗设有一张千年寒玉雕成的琴案,案上并无琴,只摆放着一只素白瓷瓶,瓶中斜插一支含苞待放的、透着丝丝寒气的“玉骨冰心兰”。
几张同样材质的玉凳随意摆放。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混合了冷泉、兰香以及女子特有体香的清冽气息,闻之令人心神一清。
二楼是书房与静室,三楼便是闺阁。
此刻,三楼那面正对寒潭的、巨大的、几乎与墙壁等宽的雕花窗扉完全敞开。
夜风带着寒潭的水汽和丝丝凉意拂入,吹动着窗前静立之人的衣袂与发丝。
马云落并未入睡。
她换下白日那身清冷的白衣,此刻身着一袭及地的浅蓝色广袖流仙裙。
裙裾如水,材质是某种罕见的冰蚕丝织就,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流转着淡淡莹光,行动间恍若碧波微漾。
裙身并无过多纹饰,唯有袖口与裙摆处以同色丝线绣着极其精巧的、若隐若现的缠枝冰莲暗纹,更衬得她气质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她如云般的青丝并未完全披散,而是以一支造型古朴、通体剔透如冰、顶端镶嵌着一颗泪滴形蓝宝石的凤头玉簪,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优雅的朝云近香髻,几缕未经束缚的发丝自然垂落颊边颈侧,凭添几分慵懒与风致。
她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却比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还要莹润光洁,在夜色与珠光映衬下,仿佛自带柔光。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宛如寒潭最深处的静水,空灵得不带半分烟火气。
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隐秘的思绪。
她就那样静静立在窗前,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又带着水波般的柔韧曲线。
冰蚕丝的衣料轻柔地贴服在她身上,清晰地勾勒出那惊心动魄的完美身段。
削肩细腰,不堪一握,胸前弧度却饱满傲人,在宽松的衣裙下依然显山露水,与纤细腰肢形成极致诱人的对比。
长裙曳地,更显身姿高挑修长,风姿绝世。
夜风拂过,带着她的发丝和裙摆轻轻飘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羽化登仙。
然而,这份绝世的静谧与空灵,很快就被一阵急促而略带鲁莽的脚步声和娇叱打破了。
“砰!”
三楼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姑姑!”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小太阳,带着满腔的委屈、不甘和斗志,闯了进来,正是马笑笑。
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息微喘,俏脸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窗前那个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的浅蓝身影。
马云落似乎对侄女的闯入并不意外,甚至连头都未回。
依旧静静望着窗外寒潭中的星月倒影,只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泉,听不出情绪。
“笑笑,深夜闯闺阁,非淑女所为。
何事如此急切?”
“你还问我何事?!”
马笑笑见她这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冲到马云落身侧,指着她。
“可恶的姑姑!
你……你明知道我喜欢临渊哥哥!
你还要去江城!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马云落这才缓缓侧过身,那双清澈空灵的眸子落在侄女因气愤而涨红的俏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玩味的微光。
她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故意?”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
“南下江城,是父亲之命,亦是为家族大局。
何来故意一说?”
“你少来!”
马笑笑才不信这套官面说辞,她太了解自己这位姑姑了,看着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实则心思玲珑剔透,而且……
在某些方面,绝对有自己的主意!
“你就是想去见临渊哥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
之前在漱玉轩,临渊哥哥他……
他是不小心,可你……哼!”
她想起邹临渊那次误入漱玉轩寒潭的意外,虽然具体情形她不清楚,但总觉得姑姑当时的态度有些微妙。
现在爷爷又让姑姑南下,还说什么照应,她瞬间脑补了无数近水楼台先得月”戏码,危机感爆棚。
马云落听着侄女语无伦次、醋意满满的指控,非但没有生气,那张绝美出尘的容颜上,反而缓缓绽开了一抹极淡、却足以令月色星辰都黯然失色的浅浅笑意。
那笑容不似平常的清冷,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姑姑对侄女的促狭与调侃。
“哦?”
她轻轻拖长了音调,空灵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饶有兴趣的味道。
“所以,笑笑是怕姑姑去了江城,与你那临渊哥哥……有过多的接触?”
“是!我就是怕!”
马笑笑被她点破心思,索性豁出去了,挺起发育良好的胸脯,梗着脖子道。
“所以我也要去!
我要跟着你去江城!
我要看着你!
不让你……
不让你有机会勾引我的临渊哥哥!”
“勾引?”
马云落似乎被这个词逗乐了,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侄女。
那目光清澈,却仿佛带着无形的穿透力,让马笑笑莫名有些心虚。
“好啊。”
出乎马笑笑的意料,马云落竟轻轻点了点头,答应得干脆利落。
“啊?”
马笑笑一愣。
“你若想去,自可向父亲和你爹娘请示。”
马云落语气悠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过……”
她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马笑笑,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就算你去了,姑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困得住……小临渊的心?”
“你——”
马云落不待她反驳,微微上前半步。
两人距离拉近,马笑笑能更清晰地闻到姑姑身上那股清冽沁人的冷香,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对方那扑面而来的、绝世容颜与空灵气质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只见马云落伸出春葱般纤长玉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光滑如玉的脸颊,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优雅与魅惑。
她看着马笑笑,眼神清澈,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成熟女子的慵懒与自信。
“姑姑我……”
“要容貌,有容貌。”
她指尖划过自己挺翘精致的琼鼻,点向那丰润诱人的樱唇。
“要身段,有身段。”
玉手虚虚拂过自己那惊心动魄的、被浅蓝衣裙包裹的起伏曲线,长裙下,双腿笔直修长的轮廓若隐若现。
“要修为……”
她指尖莹白的光芒微微一闪,一缕精纯凝练、带着彻骨寒意的灵力气息悄然弥漫。
瞬间让房间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气息的层次,远非现在的马笑笑可比。
“……有修为。”
马云落收回手,重新负于身后,婷婷玉立,月光与珠光洒在她身上,浅蓝衣裙流光,凤钗微颤,整个人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她微微偏头,看着已经目瞪口呆、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侄女。
“我的好侄女,你告诉姑姑……”
“你,拿什么跟你姑姑我争?”
“争小临渊的……青睐?还是……”
她顿了顿,空灵的眸子里漾开一抹极淡的涟漪,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人生的陪伴呢?”
“轰——!”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又准又狠地扎在了马笑笑最在意、也最没底气的地方!
尤其是最后那句人生的陪伴,更是让她瞬间破防!
是啊!
她有什么?
论容貌,姑姑是马家乃至整个北地都闻名的绝世仙子,清冷空灵,姿容更胜她半分!
论身段……
马笑笑偷偷瞟了一眼姑姑那即便穿着宽松古裙也掩盖不住的傲人曲线,再对比一下自己……
顿时一阵气馁!
论修为,姑姑深不可测,连父亲都讳莫如深!
论气质,姑姑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偶尔流露出致命风情的复杂魅力,对临渊哥哥那种清冷性子的人来说,恐怕吸引力更大!
而自己呢?
除了年轻几岁,性子活泼,对临渊哥哥一腔热情……
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优势!
“你……你……马云落!你欺负人!!”
马笑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绝望,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指着马云落,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是我姑姑!
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能跟我抢!
我……我讨厌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像一只被抢了心爱玩具、又无力夺回、只能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炸了毛的小猫咪,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马云落静静地看着侄女这副模样,眼中那丝促狭和调侃渐渐淡去,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平静。
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极为复杂的柔和与叹息。
她没有再说话刺激马笑笑,只是转身,走向房间内侧一面光洁如玉的墙壁。
她伸出纤指,在墙壁某处看似随意的位置,凌空虚点数下,指尖带着灵光,勾勒出一个繁复的微型阵图。
“嗡……”
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隐秘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别无他物,只静静地竖立着一柄带鞘的长剑。
剑鞘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幽蓝色,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表面光滑如镜,却仿佛凝结着万古不化的寒霜,丝丝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从剑鞘上不断散发出来,使得暗格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剑鞘之上,铭刻着古老而玄奥的符文,隐隐有冰蓝色的流光掠过。
剑柄则是莹白如玉,形似凤尾,线条流畅优雅。
仅仅是看着,便感到一股纯净、古老、浩瀚而又凛冽至极的剑意扑面而来,仿佛能冻结灵魂,斩断时光。
此剑,正是驱魔龙族马家传承千年、威震北地的镇族神兵之一。
寒冰剑!
亦是历代家主或家族最核心传承人的信物与佩剑!
马惊雷对这个小女儿疼爱到骨子里,更认可其天赋心性,故而在马云落修为大成后,破例将此剑传给了她,而非当代家主马啸天。
马云落伸出双手,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她轻轻捧起那柄寒冰剑。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的剑鸣,在剑身被捧起的刹那,自然而然地响起!
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漱玉轩,甚至让窗外寒潭的水面都荡开了圈圈涟漪!
轩内温度骤降,夜明珠的光晕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冰蓝之色。
马笑笑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着姑姑手中那柄散发着无尽寒威与古老气息的神剑,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认得这柄剑,知道它对马家、对姑姑意味着什么。
姑姑此刻取出寒冰剑……
马云落捧着剑,缓缓转过身。
手持寒冰剑的她,气质似乎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依旧是那绝世空灵的容颜,浅蓝古裙,凤钗挽发,但周身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而凛冽的剑意,清冷之中,多了一份斩断前尘、洞彻虚实的锋锐与决然。
她看了一眼呆呆的侄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她,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提醒,也有一丝告别的意味。
然后,她捧着寒冰剑,步履轻盈而坚定,径直从马笑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冰凉的、带着兰香与剑意的微风。
她走下楼梯,走出漱玉轩,踏上了九曲回廊,身影渐渐融入寒潭的夜色与水雾之中。
浅蓝色的裙裾在夜风中飘荡,如一朵绽放于寒夜的冰莲。
手中那柄幽蓝的寒冰剑,在星光月色下,流转着静谧而威严的光芒。
她没有回头。
马笑笑追到窗边,扒着窗棂,看着姑姑逐渐远去的、清冷绝尘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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