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里的母鸡开始习惯新的伙食,虽然依旧是野菜草籽为主,但至少量多了些,下蛋似乎也稍微勤快了点。
李桂花数着瓦罐里渐渐多起来的鸡蛋,心里盘算着再攒几天,就能拿到集上换点盐和煤油,或许还能给招娣扯上几尺头绳。
这天下午,她正蹲在院子里剁野菜,准备鸡食,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夸张的笑声。
“哎呦喂!桂花妹子!忙着呐?”
桂花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来的不是别人,是隔壁村有名的王媒婆。
这王媒婆五十多岁年纪,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抹着廉价的头油,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味儿。
她脸上堆着笑,一双眼睛却像钩子似的,上下打量着桂花和这个破败的院子。
“王婶子,您咋来了?”桂花放下菜刀,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些警惕。
这王媒婆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专保媒拉纤,她这会儿来,能有什么好事?
“瞧你这话说的,婶子就不能来看看你?”王媒婆自来熟地走进院子,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扫,看到墙角那几只低头啄食的鸡,眼睛亮了一下,“啧啧,桂花你就是能干,这家里收拾得利索,鸡也养得精神!”
招娣和铁蛋正在窑洞口玩泥巴,看到生人,都有些怯生生地躲到妈妈身后。
“娃娃都这么大了,真招人疼!”王媒婆假意夸了一句,随即压低了声音,凑近桂花,“桂花啊,婶子今天来,可是有桩好事要跟你说!”
桂花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更浓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王婶子,我家这情况您也看到了,能有啥好事轮到我头上?”
“哎!话不能这么说!”王媒婆一拍大腿,“正是知道你难,婶子才心疼你,给你指条明路!”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一股推心置腹的热乎劲:“是这么回事!后山沟刘家洼那边,有户人家,姓冯!男人前年没了婆姨,底下就一个闺女,出嫁了。”
“家里条件不错!有五六亩好地,还有一头骡子!人家就想找个踏实能干、会过日子的续弦,没啥别的要求!”
王媒婆唾沫横飞:“我一听这条件,立马就想到你了!桂花你年轻,模样周正,又能干!嫁过去,那就是享福啊!再不用在这破窑洞里受苦受累!那冯家说了,只要你点头,彩礼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十块!现大洋!而且说了,不嫌弃你带俩娃过去!过去就有现成的饭吃,有暖炕睡!不比你这强百倍?”
二十块!
现大洋!
这在这黄土坡上,绝对是一笔能让人眼红的财富。
足够还上一大半的债,还能让日子宽裕很久。
桂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随即就沉了下去。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丢下年迈的公公,丢下这个虽然破败却是家的窑洞,带着孩子去一个陌生人家,给别人的孩子当后娘……
王媒婆见她沉默,以为动了心,加紧游说:“桂花啊,不是婶子说你,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在这穷窝窝里吧?胡家已经这样了,你公公年纪也大了,还能干几年?”
“你难道要拖着俩娃给他养老送终?那得苦到啥时候是个头?听婶子的,女人呐,就得为自己打算打算!那冯家真是个好去处!”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胡大柱挑着一担刚砍回来的柴火,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几句话,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把柴火重重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王媒婆吓了一跳,赶紧挤出笑:“哎呦,大柱兄弟回来了?你看我正跟桂花唠嗑呢……”
胡大柱没理她,目光直接看向桂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硬气:“桂花,咋说?”
桂花抬起头,看着公公被生活压弯的脊背和满是风尘的脸,又看了看身边紧紧抓着她衣角的两个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王媒婆,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王婶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回去替我谢谢冯家看得起。但是,我不嫁。”
王媒婆脸上的笑僵住了:“桂花,你可想清楚了!二十块现大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想清楚了。”桂花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我男人没了,婆婆也没了,这个家就剩我爹和俩娃。我是胡家的媳妇,只要我爹在,娃在,这个家就在。我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债,我们一起还;苦日子,我们一起熬。劳您白跑一趟了。”
王媒婆张了张嘴,看着桂花坚定的神色,又瞟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握着扁担的胡大柱,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行……行吧,你既然这么想……那婶子就先回了。”
说完,赶紧扭着腰走了,像是怕走慢了那扁担会落下来似的。
院门重新关上。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那几只不知事的鸡还在咕咕地啄食。
胡大柱蹲下身,摸出烟袋,手却有点抖,半天没点着。
他闷声闷气地问:“二十块……真不少……能还一大半债……你真不想?”
桂花走过去,拿起菜刀,继续剁着野菜,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爹,钱是好东西。但人不能只看钱。”她头也不抬地说,“宏俊走了,我就是您的儿媳妇,是招娣和铁蛋的妈。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日子再难,咱一起过。”
胡大柱沉默了,良久,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也带着更沉的责任。
他站起身,把烟袋别回腰里,拿起扁担:“我再去砍点柴火。”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微驼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
桂花继续剁着野菜,招娣悄悄走过来,小手抱住她的腿,小声说:“妈,我不走。”
桂花停下刀,摸了摸女儿的头,笑了笑:“嗯,不走。咱哪儿都不去。”
窑洞上空,炊烟袅袅升起,虽然微弱,却固执地缠绕着,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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