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假归家，林府的门槛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县学里的笔墨纸砚、同窗论辩暂且搁下，换成了府中更为复杂微妙的人情往来。林焱与林文博前后脚进了府门，便被林如海唤到了书房。
书房里墨香依旧，林如海端坐案后，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扫过，带着惯常的审视。他先问了林文博近日所学的《诗经》篇章，林文博对答如流，将“关关雎鸠”的释义阐发得清晰透彻，显然是下了苦功背诵。林如海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随即目光转向林焱。
“焱儿，你呢？《大学》‘格物’一章，可还有新的体会？”林如海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显然听说了林焱上次在策论课上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
林焱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考较，也是告诫。他斟酌着词句，躬身答道：“回父亲，孩儿近日反复诵读夫子所授朱子注解，深感‘即物穷理’之精妙，需沉心静气，循序渐进，不敢再妄加揣测。”他刻意收敛了锋芒，表现出踏实求学的姿态。
林如海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眼神清澈，态度恭谨，不似作伪，这才缓缓点头：“嗯，知进退，明得失，亦是进益。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戒骄戒躁。你二人需谨记，县学丙班只是起点，年末升班考核在即，莫要懈怠。”
“是，父亲。”两人齐声应道。
林文博暗暗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不甘，父亲对林焱的考较，似乎比对自己更……上心？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情绪。
从书房出来，林文博径直回了自己院落。林焱则快步走向偏院，心中惦记着来福那边的“事业”进展。
刚踏进偏院，周姨娘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轻松，将他拉进屋内，关好了门。
“焱儿!”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喜悦，“前儿个林忠来了，把你爹赏的那一百两银子送过来了！”她指了指屋内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箱，“这下可好了，你读书的用度宽裕多了，姨娘这心里也踏实了些。”
林焱看着那木箱，心中也是一松。有了这笔钱，至少明面上不用再为笔墨钱发愁，也能让姨娘少操些心。但他知道，这钱是父亲给的，来路光明，却也处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能随意动用去做他那“见不得光”的小生意。
“姨娘，这钱您收好，该用的时候就用，别省着。”林焱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来福那边……有消息了吗？”
周姨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与担忧交织的神色：“那小子神出鬼没的，昨儿个晚上偷偷来回话了，说铺面找好了，在西街后巷一个挺僻静的地方，原是个倒闭的绣坊，租金不贵。老胡头和张婆子那边的货也备了些，问你什么时候能……开张？”
林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搓了搓手：“事不宜迟！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尽快开张！姨娘，这事儿还得让来福多跑腿，您从这一百两里，悄悄支十两给他，当作铺子的启动资金，进货、打点都用这里面的钱。记住，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铺子跟咱们偏院有关系，尤其是父亲和正院那边！”
周姨娘郑重点头：“我省得轻重。你放心，银子我悄悄给来福，绝不经过府里的账目。”她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焱儿，这……这做生意，毕竟是士农工商末流，若是让你父亲知晓……”
“姨娘，咱们这是偷偷的，不图扬名立万，就赚点小零花，贴补贴补用度。”林焱安慰道，“况且，咱们卖的是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无伤大雅。等以后……等以后我若能考取功名，有了底气，再说其他。”
见儿子心中有成算，周姨娘也不再劝阻，只是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务必小心。
得了主子的明确指令和资金支持，来福干劲十足。他拿着那十两银子，像只机灵的泥鳅，在西街后巷那间不起眼的小铺面里忙碌起来。他没有挂醒目的招牌，只在门楣上悬了一块小小的、未经雕琢的木牌，上面请街边代写书信的老先生勉强写了“巧工坊”三个朴拙的字。
铺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摆上了老胡头用边角料做的几个q版小木雕——吹胡子瞪眼的夫子、愁眉苦脸的书生、抱着元宝的员外，还有张婆子捏的几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彩绘小泥人。靠墙的架子上，则整齐地码放着几个用细棉布新缝制的“倚腰”靠垫，颜色素雅，看起来就柔软舒适。
开张头几天，门可罗雀。来福也不急，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逢人便笑眯眯地介绍。他嘴皮子利索，又懂得看人下菜碟。见到带着孩子的妇人，就夸小泥人可爱趣致；见到揉着腰背走过的老人或账房先生模样的，就推荐“倚腰”的妙处。
渐渐地，开始有人被这些新奇玩意儿吸引。那q版木雕和泥人形态滑稽，价格不贵，买回去给孩子玩或是当个小摆件都很有意思。而那个被林焱命名为“倚腰”的靠垫，但凡是坐久了腰背不适的人试过之后，几乎没有不买的——实在是太舒服了！比起动辄几两银子的檀木椅、大师椅，这几十文钱就能买到的舒适，简直物超所值。
尤其是之前买过来福手中第一个“倚腰”样品的那位赵员外，也不知是真心觉得好用还是为了显摆，竟在一次茶楼闲谈时，对着几位同样饱受腰背之苦的商友大力推荐起来。这一来二去，“西街后巷有个‘巧工坊’，卖的靠垫坐着特别得劲儿，还有些逗趣的小玩意儿”的消息，竟在小范围内悄然传开了。
生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虽缓，却持续不断。来福每日关起门来数钱，看着那渐渐多起来的铜钱和零星碎银，乐得合不拢嘴。他按照林焱的吩咐，将大部分利润都投入再生产和储备，只留下少部分用于改善铺面和打点，偶尔拿回一部分给林焱和周姨娘。
“少爷！咱们的‘倚腰’都快卖断货了！老胡头那边催着要加工钱呢！还有那几个小泥人，张婆子说花样还得再多想几个……”来福趁着一次旬假，偷偷向林焱汇报，脸上泛着红光，激动得手舞足蹈。
林焱听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他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走稳了。“巧工坊”如同石缝里悄然探出的一株嫩芽，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凭借着“新奇有趣”和“实用舒适”，悄悄地扎下了根，生意正一日日地兴隆起来。而这股悄然滋生的力量，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成为他应对风浪的又一重保障。他叮嘱来福：“稳住，别贪多，质量和隐秘是第一位的。”
“放心吧少爷！保证不出岔子！”来福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消失在巷口。林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对未来的谋划，又清晰了几分。
（补了昨天请假的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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