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北风卷着冰碴子,抽打在饮马川大营的牛皮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齐王李景睿的中军大帐内,炭盆烧得通红,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这寒意,一半来自北疆酷烈的严冬,另一半,则来自大营粮秣即将见底的现实。
就在一个时辰前,派往代州方向催粮的校尉带回一个近乎绝望的消息:被卡在代州的第三批主力粮队,虽有云湛措辞强硬的命令送达,代州方面却以“道路冰封,强行开拔恐致车毁人亡”、“已加紧疏通,尚需时日”等理由继续拖延。而通过商队小径运抵的零散粮草,对于八万大军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大营存粮,最多再撑五日。
帐中诸将面色沉郁,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有人主张强行南下,以“就食”为名,向代州甚至更南的州县施压;有人建议派出精锐,武装护送,强行打通粮道;更有人悲观地认为,当务之急是考虑退兵,至少部分后撤至粮草充足的城池,否则一旦突厥侦知我军粮尽,大举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李景睿坐在虎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深沉地望着帐外飞舞的雪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退兵的后果——北伐士气将一蹶不振,朝中主和派必然声势大涨,太子一党更会借机大肆攻讦,他数年经营、父皇寄予厚望的北伐大计,恐将就此夭折。更可怕的是,一旦露出颓势,新近统一的突厥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很可能乘势南下,届时局面将彻底失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帐外传来亲兵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通禀:“殿下,永京密使到!持靖海侯鱼符!”
李景睿精神陡然一振:“快请!”
来人裹着厚厚的风雪斗篷,脸被冻得发青,但眼神锐利。他解下斗篷,向李景睿单膝跪地行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铜管,双手奉上:“殿下,侯爷有命,此信需殿下亲启。另有口信:前路虽阻,根基未动,望殿下稍安勿躁,持重以待。”
李景睿挥退左右将领,只留两名绝对心腹,然后才用匕首撬开铜管的火漆封口,取出内里的绢布密信。信是云湛亲笔,前半部分详述了他在后方如何遭遇掣肘、如何发现代州拖延的猫腻、以及如何紧急调粮的种种努力,言辞间亦有压抑的愤怒与无奈。然而,信的后半部分,笔迹似乎更加凝重,所叙内容,让李景睿的瞳孔猛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日前,偶得密件数封,乃北虏与朝中宵小往来之书信。其内容涉及以迟滞北伐粮道为条件,换取虏酋他日之利。虽未直指元凶,然‘黄三’、‘代州’等线索昭然。此事体大,牵涉国本,更关乎殿下北伐成败、乃至身家安危。然证据尚欠一环,难抵核心。若此刻骤然发难,恐其断尾求生,反诬你我构陷,更易引发朝局动荡,使北伐功亏一篑……”
李景睿捏着绢布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通敌!果然是通敌!太子一党,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突厥勾结,意图葬送北伐大军!滔天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他想要立刻拔剑,杀回永京,清君侧,诛国贼!
但云湛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沸腾的杀意:
“……景睿兄,弟知兄阅此,必怒发冲冠。然请兄暂息雷霆之怒,细思之:其一,证据未足,难竟全功,反易打草惊蛇;其二,北伐箭在弦上,粮草虽紧,军心未散,若此时朝中因‘通敌案’掀起滔天巨浪,文武离心,政令不行,前线何依?其三,陛下虽明,然储君之位牵动国本,若无铁证,陛下亦难骤下决断,恐生肘腋之变。”
“弟意,此密件,暂且隐而不发。然非不用也,当为悬于彼等头顶之利剑,关键时刻之杀手锏。当务之急,乃以雷霆手段,破除粮道梗阻。弟已行文代州,措辞极厉,更将密件之事稍露风声于可靠渠道,彼等做贼心虚,必不敢再如之前肆无忌惮。兄可同时遣精干之将,率军南下‘接应’,施加军威。双管齐下,逼迫其放行粮草。”
“待粮道通,军需足,兄挥师北进,建不世之功。届时,兄携大胜之威返朝,弟再觅良机,逐步抛出证据,连环进逼。彼时彼刻,人证物证或更易得,舆论民心亦在兄手,一举廓清朝堂奸佞,方可根基永固,再无后患。望兄斟酌。”
信的最后,云湛附上了那几封密信的关键内容摘录(隐去了最易辨识来源的细节),以及“黄三”与代州知州可能存在的关联线索。
李景睿将信反复看了三遍,胸膛剧烈起伏,最终缓缓归于沉静。怒火仍在心底燃烧,但已被冰冷的理智层层包裹。云湛的分析,切中要害。现在掀开盖子,确实风险极大。北伐大军悬于外,朝政若乱,粮饷断绝,他们就是无根之萍。父皇会怎么做?在亲生儿子(太子)与可能通敌的罪行之间,在朝局稳定与北伐成败之间,会如何抉择?他不敢赌。
更何况,正如云湛所言,证据链还不完整。太子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给“黄三”等“自作主张”的下属,自己顶多是“失察”。
“隐而不发……杀手锏……”李景睿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他明白了云湛的用意。这份证据,现在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会伤及自身。但若藏于鞘中,引而不发,却能成为最具威慑力的筹码。太子一党得知可能已泄密(从云湛故意放出的风声),必然惊惧,行事会有所顾忌,粮道梗阻或可缓解。而他们,则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前线获取粮草的时间,后方继续深挖证据的时间。
“好一个‘隐而不发’!”李景睿终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将密信凑近炭盆,看着绢布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为灰烬。此事,绝不能再有第四人知晓详情。
他唤回先前被屏退的将领。众人见殿下神情虽仍凝重,但眉宇间那股沉郁的躁动似乎平复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决断的冷厉。
“传令,”李景睿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前锋营统领薛镇山,点齐三千铁骑,即刻南下,前往代州方向‘迎接’粮草。告诉他,沿途若遇任何阻滞,无论何人,皆可视同敌寇,武力清除!但不必主动挑衅地方官府,以‘军情紧急,特事特办’为名即可。”
“再令,大营自即日起,实行战时最严管控。所有士卒,口粮再减一成,但每日肉食(哪怕仅是骨汤)必须保证。向将士们明言,粮草已在路上,不日即至,北伐首功,近在眼前!有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斩!”
“多派斥候,严密监视阴山方向突厥动向。若其有小股滋扰,坚决打击,务必打出气势,绝不可让其窥见我营虚实!”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将领们虽不解粮草从何而来“不日即至”,但见齐王殿下如此镇定果决,心中稍安,领命而去。
帐中重归安静。李景睿走到帐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云湛在信中说,已故意泄露些许风声。那么,永京城里,东宫之中,此刻想必已是暗流汹涌,惊疑不定了吧?
让他们去猜,去怕,去互相猜忌。在绝对的恐惧和压力下,那群蠹虫,会自己露出更多马脚。
而他,将利用这争取来的时间,先喂饱大军,然后,用敌人的血与火,铸就无可辩驳的功勋。待到功成之日,便是利剑出鞘,清算一切之时。
“云湛……多谢。”他在心中默念。这一次,又是这位看似低调、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靖海侯,为他,也为这危如累卵的北伐大局,指明了最险峻却也最可能通向胜利的道路。
雪,下得更紧了。但饮马川大营中,一股压抑已久、亟待喷发的战意,却在无声地凝聚。粮草将通,利剑在鞘,只待时机。
隐而不发,非怯懦,乃大勇。静待其时,一击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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