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五年,四月初三。桑干河畔的广宁仓,笼罩在一片反常的平静与压抑的忙碌之中。
云湛是在接到警讯的第三日深夜,只带着百余名亲随护卫,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到的。当他踏入广宁仓那由夯土和砖石垒砌的、此刻显得格外低矮单薄的围墙时,心中便是一沉。
仓城规模不小,毕竟要存储转运数十万石粮秣和堆积如山的军械。但防御设施却依然停留在过去应对小股流寇或土匪的水平。守军名义上有三千,但其中超过一半是负责装卸、巡逻、维持秩序的辅兵和仓丁,真正能拉上墙头作战的战兵不足一千五百。城墙高不过两丈,厚仅丈余,女墙低矮,了望塔稀疏。城外虽然有壕沟,但早已淤塞过半。更要命的是,仓城内除了几座高大的仓廪是砖石结构,其余营房、工坊多为木质,极易引火。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突厥汗庭最精锐的金狼卫。人数或许不会太多(长途奔袭难以携带大量辎重),但必然是百里挑一的悍勇士卒,装备精良,骑射俱佳,且为达成战略目标,必会不惜代价,猛攻猛打。
仓城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原有的守将是一位老成持重的校尉,面对如此危局,除了下令紧闭四门、多备滚木礌石、弓弩上墙等常规守备措施外,似乎已无计可施。见到云湛手持圣旨和兵符到来,如同见了救星,却又忧心忡忡——这位以奇思妙想闻名的靖海侯,真能挽狂澜于既倒?
云湛没有时间客套,立即接管指挥权。他首先派出所有还能骑马的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尽量摸清金狼卫的具体位置、规模和可能的进攻方向。同时,下令紧急疏散仓城内非必要的文吏、工匠、民夫,向更南方的城镇转移,只留下必须的守军和少量协助的壮丁。
接着,他登上城墙,仔细勘察每一处防御细节。城墙低矮是硬伤,短时间内无法加高加厚。壕沟……或许可以加深,但意义有限。敌军是骑兵,不会用来攻城。
“我们的优势是什么?”云湛问身边的守将和匆匆召集来的几位低级军官。
众人面面相觑。优势?兵力劣势,城墙劣势,敌军精锐……
“是这些粮食和军械吗?不,那是敌人要摧毁或夺取的目标。”云湛自问自答,目光扫过城外开阔地和远处桑干河的波光,“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知道他们要来,在于我们有准备的时间,在于这仓城本身就是一个需要他们下马来攻的‘点’。还有,”他顿了顿,“在于我们知道自己为何而守。”
他需要的不是击溃金狼卫(那几乎不可能),而是守住足够长的时间,拖到援军到来,或者拖到齐王在前线施加足够压力迫使突厥退兵。
“传令:第一,立即在城墙外三十步范围内,挖掘无数深浅不一、碗口大小的陷马坑,不必整齐,越杂乱越好,坑内可插削尖的木橛或碎陶片。表面用浮土草屑掩盖。”
“第二,收集仓城内所有能用的铁锅、铁皮、破铜烂铁,集中到东北、西北两个敌军最可能主攻的角楼下方。另,紧急调拨所有库存的菜油、桐油、甚至牲口油脂,越多越好。”
“第三,将石灰窑里所有生石灰(氧化钙)全部运上城墙,用厚麻袋分装,每袋十斤。再准备大量清水,用木桶盛放,置于墙垛后。”
“第四,”云湛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对最核心的几人吩咐,“将火药坊库存的所有火药(原本用于制作信号焰火和少量爆竹),不论粗细,全部集中。再搜集尽可能多的陶罐、铁皮罐、甚至是竹筒。我有大用。”
命令一道道下达,虽然许多人不明所以,但在云湛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眼下危急的形势下,都迅速执行起来。整个广宁仓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坊,在死亡威胁的鞭策下超负荷运转。
云湛亲自动手,指导工匠和胆大的士兵,利用现成材料制造“守城利器”。
利用铁锅和铁皮,他让人打造了数个简陋的“猛火油柜”——其实就是大铁箱,前端有带阀门的粗铁管,箱内填充浸透油脂的破布、麻絮,混合硫磺等易燃物。使用时点燃,用力压动活塞(用改造的风箱代替),就能将熊熊烈焰喷出数丈远!虽然射程有限,操作危险,但对付蚁附登城的敌军,将是可怕的噩梦。
生石灰包,是他准备的“化学武器”。干燥的生石灰粉装在结实麻袋里,从城墙掷下,麻袋破裂,石灰粉弥散,一旦被攻城者吸入或迷眼,将造成剧烈灼伤和窒息。而墙头储备的清水,则是万一敌军用火攻或己方不慎时的应对,当然,也能用来……和石灰反应(虽然云湛不打算主动这么用,风险太大)。
最隐秘也最危险的,是那些“陶罐炸弹”。云湛知道这个时代火药纯度低、威力有限,且极不稳定。他没有追求爆破杀伤,而是追求制造混乱与恐慌。他将粗糙的黑火药混合大量铁钉、碎瓷片、小石子,紧紧填塞进陶罐或铁皮罐,插入用油浸过的麻绳作为导火索(燃烧速度难以控制,聊胜于无)。这些“炸弹”被小心地埋设在城墙脚下、壕沟边缘、甚至吊挂在城墙外侧,用绳索控制。点燃后扔下或释放,或许炸不死几个人,但那巨大的声响、火光和四射的破片,足以打乱敌军阵型,震慑马匹,尤其是对不明就里的古代军队,心理冲击巨大。
同时,云湛重新调整了防御部署。将最精锐、最冷静的弩手和少数装备了星纹铁刀的精兵,集中在最可能遭受猛攻的段落和城门后。墙上多备长叉、钩镰,用于推倒云梯。将城内所有车辆、拒马、甚至拆下的门板,都堆到街道关键位置,准备巷战。他甚至让人将部分不太重要的仓廪外墙泼上水,降低可燃性。
四月初五,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派出的斥候损失惨重地逃回几个,带来了确凿无疑的消息:金狼卫前锋已至二十里外,人数约三千,全是轻甲快马,携带简易攻城器械(飞钩、短梯)。主力随后就到。
“来了。”云湛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一柄李景睿所赠的星纹铁短剑。他并非战将,但此刻,他就是这座城,这条后勤命脉,乃至整个北伐大局在此地的化身。
天色微明时,大地开始震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移动的黑线,迅速扩大,化为滚滚烟尘。数千突厥精骑,如同来自地狱的黑色洪流,挟着踏碎一切的威势,涌向广宁仓。阳光下,他们身上的皮甲镶着金边,头盔上的狼尾缨迎风狂舞,正是威震草原的金狼卫!
没有劝降,没有试探。突厥人显然知道时间宝贵。前锋骑兵在进入弓箭射程前骤然散开,后队中推出数十架简陋但实用的木制云梯和少量蒙着生牛皮的撞车。号角凄厉,三千金狼卫下马,分成数队,在弓箭掩护下,扛着云梯,咆哮着向低矮的城墙发起了第一波冲锋!
“弩手!自由射击!目标:扛梯者、弓手!”墙头上,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
箭矢如雨落下,但金狼卫确实精锐,冲锋队形分散,速度极快,且多有盾牌护身,伤亡并不如预想中大。转眼间,第一批云梯就重重地搭上了墙头!
“推梯!长叉!”守军奋力抵抗,用长叉顶住云梯试图推倒,用石块砸下。但金狼卫骁勇异常,口衔弯刀,手足并用,攀爬极快,已有数人跃上垛口,与守军短兵相接,城头瞬间血光迸现!
就在这段城墙岌岌可危之际,云湛下令:“放石灰包!”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奋力将沉重的石灰麻袋朝着云梯下方和人群最密集处掷下!麻袋破裂,白色的粉尘轰然爆开,随风弥漫!
“咳咳!我的眼睛!”“啊!烧起来了!”猝不及防的金狼卫顿时惨嚎一片。石灰粉吸入呼吸道引起剧烈灼痛和咳嗽,迷入眼睛更是痛彻心扉,瞬间失去战斗力。城墙下乱成一团,攻势为之一滞。
“倒火油!点燃!”云湛看准时机,在另一段被多架云梯同时攻击的城墙下令。
几名壮汉奋力抬起沉重的“猛火油柜”,将喷口对准城墙下方和云梯。“轰!”被点燃的油脂混合着硫磺等物,化为一条数丈长的炽热火龙,狂喷而出!正在攀爬或聚集在下的金狼卫顿时被烈焰吞噬,发出非人的惨叫,云梯也迅速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
突如其来的石灰雾和烈焰打击,让悍勇的金狼卫也出现了瞬间的慌乱。但他们毕竟是精锐,在后方将领的厉声督战下,很快重整,攻势更加疯狂。同时,他们也开始用火箭向仓城内抛射,试图引燃仓廪。
守军伤亡在增加,城墙多处出现险情。云湛亲临一线指挥,星纹铁短剑染血,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学会了如此冷静地面对血腥与死亡。
关键时刻,他下令动用“陶罐炸弹”。
“点燃!扔下去!”
士兵们战战兢兢地点燃导火索,将陶罐奋力掷向城墙下敌军最密集处,或者松开吊挂的绳索。
“砰——!”“轰!哗啦——!”
一连串并不算震耳欲聋、但在此刻战场上格外突兀的爆炸声响起!火光闪烁,黑烟弥漫,铁钉碎瓷横飞!虽然直接杀伤有限,但那从未听闻过的巨响、火光和不知名的打击方式,让许多金狼卫战马惊嘶,士兵也惊疑不定,冲锋的势头再次受挫。更有人惊恐大喊:“靖人有妖法!”
利用敌军这短暂的混乱和疑虑,守军奋力反击,将攀上城墙的敌人砍杀下去,推倒燃烧的云梯。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金狼卫发动了不下五轮猛烈进攻,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近半,疲惫不堪。但凭借着云湛布置的各种“科学”守城器具造成的意外打击和持续的心理威慑,以及守军自知退无可退的决死意志,广宁仓这看似单薄的城墙,竟然奇迹般地依旧矗立,未曾被突破!
当夕阳西斜,金狼卫的攻势终于逐渐减弱。并非他们力竭,而是南方地平线上,扬起了大片烟尘——幽州方向的援军先锋,终于赶到了!
眼见事不可为,城下金狼卫将领恨恨地看了一眼依旧飘扬着靖朝旗帜的广宁仓城墙,终于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数千精锐骑兵如来时一般迅速,汇成一股洪流,向北退去,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草原中。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望着退去的敌军,几乎虚脱。许多人瘫倒在地,望着晚霞,又哭又笑。
云湛倚靠着满是血污和烟痕的垛口,手臂上一道刀伤深可见骨,正由随行军医包扎。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望向北方,那里有仍在苦战的齐王,有虎视眈眈的突厥主力。
广宁仓守住了,后勤命脉暂时无忧。但这只是北伐这场漫长、残酷战争中的一次险胜。科学知识可以制造守城利器,可以弥补部分劣势,却无法消除战争本身的血腥与代价。
“快,清点伤亡,修复城墙,扑灭火患。”云湛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援军抵达后,立即加固防御。另外,派人八百里加急,向陛下和齐王殿下报捷,并详陈金狼卫动向及战力。”
他知道,阿史那咄苾绝不会就此罢休。而经此一役,太子一党恐怕会更加坐立不安。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至少今夜,广宁仓的灯火,依旧会亮着,照亮着北伐之路的后方。科学守城,初显峥嵘,在这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投下了一抹异样的、属于知识与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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