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年味儿未散，空气里还飘着鞭炮的硝烟味和炸物的油香。桃源村的喧闹和富足被远远抛下，铁柱带着刘秀英，一头扎进通往南疆的未知路途。
铁柱如今是桃源村的顶梁柱，离村远行绝不能让乡亲们、更不能让仇家知晓。凌晨四点多，天色墨黑，他骑着铁根家那辆破旧125摩托，载着刘秀英，悄悄驶向镇上。
两人裹着厚棉衣，毛线帽压得低低的，围巾严实捂住大半张脸，只剩眼睛露在外面。这打扮，熟人当面也难认出。
到了镇上就好办。虽然是大过年，但在金钱的诱惑下，总有出租车愿大清晨载他们去县城火车站。
桃源村是山旮旯，新阳镇也好不到哪儿去，莫说高铁，连火车铁轨都没见过。想去南疆，只能到县城坐火车。
清晨九点，两人如同相伴多年的老夫妻，亲昵地挽着胳膊下车。
临江火车站人潮汹涌。镇上赶来的、出门走亲戚的、各色行人挤满候车室和站前广场，喧嚷嘈杂，空气混浊不堪。
铁柱裹紧身上毫不起眼的棉衣，活脱脱一个普通庄稼汉模样。他仰头望着这座熟悉的车站，心底泛起一丝波澜：上次站在这儿，还是离家去省城上大学那会儿...
刘秀英身子紧贴着铁柱，脸上交织着久未出远门的紧张和对南疆鸾族根深蒂固的恐惧。
“柱子，我还没坐过火车呢...”她的声音发颤，淹没在四周的嘈杂里。
刘秀英虽说三十二岁，她心里仍住着个少女。从小到大困在鸾族部落，好不容易逃出，又因怕暴露，缩在桃源村几年不敢抛头露面。外头的世界，飞机高铁火车，她只在手机电视里见过。
“还叫柱子呢？”铁柱拍拍她手背，目光扫过周遭混乱拥挤的人群，“外头没熟人哦？”
“老...老公...”刘秀英脸颊滚烫，挽着铁柱的手臂箍得更紧。她从没想过，真能光明正大做他的老婆。
“这才对咯，我的乖媳妇。”铁柱撩开她脸上围巾，指尖轻抚她脸颊，“咱这是回你娘家，我就是你正正经经的男人。雪莲点头认可的男人...”
“嗯！老公！”幸福感瞬间溢满刘秀英全身。若非四周人头攒动，她真想猴儿似的挂到铁柱身上。“老公，火车不是十点开吗？咱赶紧进去吧？”
“票网上买好了，得取出来。”铁柱拉着她往售票厅走。刷身份证刷脸进站？那是大城市才有的稀罕物。临江这种穷地方，只认纸片票。
“媳妇，站这儿别动...我去排队取票，马上回来。”铁柱不舍地松开刘秀英的手臂，转身前又叮嘱一句，“车站坏人最多，谁搭话都别理...”
“噗！快去吧，真当我是小媳妇啊？”刘秀英忍不住笑出声，“我是没见过世面，可又不傻。你看村子里，谁敢欺负我？”
望着铁柱挤进人堆的背影，刘秀英眼眶蓦地一热。哪个女孩不怀春，哪个女人不想被心上人捧在手心当小媳妇疼？
她依言蹲坐在售票厅门口，新奇地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突然，一个扎着双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阿姨，能帮我个忙吗？”
刘秀英回过神，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女人上了点年纪，就会开始母爱泛滥。这几个月，看着白素华肚子如愿隆起，其他人却还没动静。刘秀英她们说不羡慕是假的。
平日里，她们为了那点极致的快活，从不做什么防护措施，肚子没大，自然是因为铁柱这个神医能自己把控。
刘秀英脸上漾开温和的笑：“小朋友，要帮啥忙？”
小姑娘凑近一步：“阿姨，我妈妈很早就走了，我好想有个妈妈。大过年的，您能陪我拍张照片，假装是我妈妈吗？”
这简单的要求，像根针猛地扎进刘秀英心窝。她想起为自己早逝的阿爸阿妈阿哥。刚才因感动生出的哽咽还未平复，此刻又被思念的酸楚淹没。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小姑娘的发顶：“能，能啊，当然能。”
“好呀！妈妈...”小姑娘欢叫着扑进刘秀英怀里，掏出手机打开自拍。
嘟嘴，剪刀手，小姑娘活泼可爱。刘秀英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努力挤出笑容。
“咔嚓！咔嚓！咔嚓...”
小姑娘连拍几张，收起手机，兴奋地搂住刘秀英胳膊：“妈妈！我要你永远当我妈妈！”
“乖孩子，你家大人呢？”刘秀英搂着她，柔声道，“阿姨还有事，只能当一会儿你的照片妈妈，没法一直陪你呀。”
“不嘛不嘛！就要你当我一辈子的妈妈！”小姑娘忽然扭过头，朝着广场方向脆生生高喊：“爸爸！快来呀爸爸！带妈妈回家啦！”
话音刚落，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壮实男人猛冲过来，左手一把攥住刘秀英胳膊，右手利落地夺过小姑娘刚拍照的手机。
“你跑哪儿去了？找得我好苦！”男人语气亲热，手上力道却凶狠，硬生生将抱着孩子蹲坐的刘秀英拽得踉跄起身，“跟我回家！大过年的，你想扔下闺女自己跑？”
“你谁啊？！”手臂被陌生男人死死攥住，刘秀英的暴脾气轰地点燃，破口大骂，“老娘认识你吗？！”
小姑娘飞快站到男人身边，扯着稚嫩嗓子叫嚷：“妈妈！妈妈！他是爸爸呀！你跟爸爸回家嘛！”
三人就堵在售票厅大门口。这一闹，呼啦一下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大伙儿评评理！大伙儿给评评理！”男子拽着刘秀英的左臂没有丝毫放松，右手已经高举刚才拍的照片。“这狠心的婆娘，不在家过年，忍心丢下闺女离家出走！”
手机里面的相片被刻意放大，小女孩和刘秀英亲昵的自拍，刺眼地晃过围观人群的眼睛，鄙夷的目光刀子般扎向刘秀英。
“啧，看这样，又是去南边打工，跟人搞临时夫妻搞出火，想甩了家里男人孩子跟人跑吧？”
“搁我们村，这种得浸猪笼！”
“大姐，闺女都这么大了，外头玩归玩，过年也回来陪陪孩子啊...”
“就是，快跟你男人回家吧...”
“我不是！我真不是他女人！”刘秀英百口莫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绝望地望向售票处里挤挤挨挨的人群，盼着铁柱能看见这边的动静。
“走！”壮汉猛地狠劲一使，弯腰一顶，像甩麻袋似的把刘秀英扛上左肩，右手拽紧小姑娘，闷头就朝广场外冲。
围观的人群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下意识闪开一条宽道，议论声、指责声嗡嗡作响，竟成了歹徒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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