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涧观后院,暮色四合,将青砖灰瓦染上一层暖金。迟闲川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古旧的铜钱剑。夕阳的余晖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清瘦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道袍也镀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铜钱剑在他手中翻转,每一枚铜钱都被擦得锃亮,发出温润的光泽,剑身隐隐透着一股沉敛的锐气。
“川哥!东西都备齐了!”赵满堂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混合着肉痛和紧张,活像被人剜了心头肉,“上好的辰砂、新画的镇煞符、引魂香、桃木钉、还有你点名要的‘五帝钱’……我的小金库啊!这次可真是大出血了!这辰砂比金子还贵!五帝钱还是我托黑老狗那老狐狸淘换来的,差点被他坑掉裤子!你小子要是敢赖账,我非得……非得……”他转头对个姜凯“非得”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能威胁到“红白双煞”的狠话,最终只能悲愤地跺了跺脚。
“行了,”迟闲川头也没抬,指尖在铜钱剑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仿佛龙吟低徊,“赵钱袋,人家又不是没有给定金。救人要紧,顺便……”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漂亮的桃花眼在暮色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看看那‘红白双煞’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搞出这么大阵仗,还专挑苏婉儿粉丝下手,有点意思。”他刻意加重了“苏婉儿”三个字,眼神若有所思。
姜凯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看着迟闲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要去郊游的模样,又看看赵满堂抱着包如丧考妣、嘴里还念念叨叨算着“辰砂一两八十块,引魂香一捆三十,五帝钱一套三百五……”的表情,心里那点刚被迟闲川白天“谪仙”模样点燃的希望小火苗,被一阵阵名为“不靠谱”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他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迟……迟道长,我们真的……真的能救回维维吗?那地方……太邪门了!我……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腿软……”
“能不能救回,得去了才知道。”迟闲川终于抬眼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看透人心,“不过,你脖子上那块玉佛,”他指了指姜凯的胸口,“能保你从红白煞手里逃出来一次,说明开光的人有点道行。也算你命不该绝。”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道,“至于你女朋友……看她的造化了。”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给了希望,又留足了余地,让姜凯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仿佛坠入冰窟。
“走吧。”迟闲川站起身,动作潇洒利落,将擦拭好的铜钱剑随意地插入一个古朴的皮质剑鞘,甩在身后,“满堂,车钥匙。”
“哎!”赵满堂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刚要从裤兜里掏出他那辆二手小电驴的钥匙,随即又想起什么,脸皱成了苦瓜,“川哥,咱……咱仨人,挤一辆小电驴?这……这能行吗?我那‘小毛驴’后座带个你都吱呀乱响,再加个大小伙子,我怕它半路散架啊!要不我打个车?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努力强调着“安全”,试图掩盖对“破车”的心疼。
迟闲川瞥了一眼他那辆饱经风霜、后视镜还缠着透明胶带、车漆斑驳的坐骑,嫌弃地撇撇嘴:“啧,真是麻烦,你那破车,载我一个都够呛。打车吧,车费……”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转向姜凯,“算在姜凯的账上。”语气理所当然。
姜凯连忙点头如捣蒜:“应该的!应该的!车费我出!只要能救维维,多少钱都行!”他此刻只求能快点行动。
赵满堂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总算没亏本”的欣慰,赶紧掏出他那屏幕裂了条缝、反应迟钝的智能手机,手指笨拙地在打车软件上戳戳点点:“啧,西郊那么偏,回来肯定没车,得加返程费……深更半夜的,还得加夜间服务费……哎呀,这平台抽成也太黑了!百分之二十啊!吸血鬼!川哥,要不咱跟司机师傅商量商量,线下交易?现金支付?能省点是点……蚊子腿也是肉啊!”他一边操作一边嘀嘀咕咕,仿佛在割自己的肉。
迟闲川懒得理他,抱着胳膊,抬头望向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残红。凤岭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如同蛰伏的巨兽。而西郊那片未知的黑暗,正无声地张开无形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晚风吹起他额前微长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探究和……隐隐的兴奋?仿佛猎人终于找到了值得出手的猎物。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黑绒布,沉沉地覆盖在京市西郊。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将三人放在一片荒凉的公路边后,收了钱,连一秒都没多停留,甚至连句“注意安全”的客套话都省了,一脚油门,车子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蹿了出去,尾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仓惶的红线,迅速消失不见,留下三人孤零零地站在冰冷刺骨的夜风里。
“靠!跑得比兔子还快!”赵满堂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低声抱怨,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有些飘忽,“这司机肯定知道这地方邪门!你看他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他赶紧对着四方拜了拜,动作滑稽又带着几分真诚的恐惧。
眼前是一片废弃的村落,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残垣断壁的轮廓,如同巨兽散落的骸骨,散发着死寂与荒凉的气息。远处,一座规模不小的四合院古宅孤零零地矗立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黑黢黢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庞大、压抑,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深渊中的洪荒巨兽,正无声地张开巨口,等待着无知猎物的自投罗网。正是姜凯描述的那座凶宅——许维维失踪之地。
夜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时而尖锐如哨,时而低沉如泣,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又似冰冷的指甲刮过朽木,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底发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草木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湿气,黏糊糊地贴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姜凯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月光还要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那晚的恐怖记忆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红轿、白轿、惨白的手、维维麻木的脸……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啧,阴气够重的。”迟闲川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评价天气。他修长的手指在已经抽出的铜钱剑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他环顾四周,目光在黑暗中缓缓扫视,看似懒散,瞳孔深处却锐利如鹰,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搜寻着常人无法察觉的“气”与“灵”。
“川……川哥,咱……咱真要进去啊?”赵满堂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和全部身家性命,“要不……要不我在外面给你们把风?顺便……顺便算算这次行动的成本预算?我总觉得这趟买卖风险系数太高,得重新评估下投入产出比……”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把风?”迟闲川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更添几分神秘,“你确定你一个人待在这荒郊野外,不会被路过的‘好朋友’请去喝茶?还是说,”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戏谑,“你觉得你比里面那两位‘煞神’更……好说话?”他指了指黑黢黢如同巨兽之口的古宅正门。
赵满堂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无数孤魂野鬼包围、讨价还价“买路钱”的场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怀里的包扔出去,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跟着川哥!我生是月涧观的人,死是月涧观的鬼!啊呸呸呸!祖师爷在上,弟子胡言乱语,不算数不算数!大吉大利!百无禁忌!”他赶紧对着古宅方向也拜了拜,动作慌乱。
“拿着。”迟闲川不再废话,从帆布包里利落地抽出两张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一张拍在姜凯胸口,一张塞进赵满堂手里,“贴身放好,别弄丢了。这是‘隐阳符’,能暂时遮掩活人阳气,让那些东西不那么容易发现我们。记住,”他的语气陡然严肃,目光扫过两人,“进去后,跟紧我,别乱跑,别乱碰东西,更别乱叫。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东西,都给我憋着!”
符纸入手微温,带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朱砂和艾草气息,让姜凯和赵满堂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走。”迟闲川不再多言,率先迈步,朝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宅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身形在浓重的夜色和阴霾中显得异常挺拔,仿佛一柄已然出鞘的利剑,破开沉沉的黑暗与死寂。月光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的意味。
赵满堂和姜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赵满堂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发颤:“祖师爷保佑……雷祖保佑……赵公明元帅保佑……保佑弟子此行平安,回去一定多烧高香……不,烧三炷!不不,烧五炷!只要别让我赔本……最好还能小赚一笔……”他的祈祷词到最后总是不忘本行。
推开那扇早已腐朽不堪、布满蛛网和干涸苔藓的朱漆大门,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那是混合了厚重尘土、陈年霉变、木头腐朽的酸臭,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渗入砖石骨髓的陈旧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脂粉味!这诡异的混合气味呛得三人一阵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吱呀——嘎——” 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尖锐刺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仿佛垂死之人的最后哀嚎,划破了夜的宁静,也撕开了通往幽冥的门户。
门内,是一进院。月光勉强透过坍塌屋顶的巨大破洞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在荒草丛生、青石板碎裂的院落里投下诡异的光斑。正房和东西厢房的门窗大多破损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双空洞、恶毒的眼睛,冷冷地、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不速之客。夜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低笑。
迟闲川站在院中,没有立刻深入。他闭上眼睛,微微仰头,鼻翼轻轻翕动,仿佛在品味空气中的“味道”。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四周的断壁残垣,低声道:“这里的‘气’很乱,死气、怨气淤积了上百年,浓得化不开。还有一股……刻意布置引导的阴邪之气混杂其中,像毒蛇一样盘踞着。难怪能养出‘红白双煞’这种东西。”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让赵满堂和姜凯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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