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内，梵香凝滞，万佛肃然。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殿心那抹黯淡的金色身影上。
如来佛祖的问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余波在孙悟空心中震荡不休。
“悟空，”佛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你既言知罪，便将此事前因后果，于诸佛菩萨面前，细细道来。不可妄言，亦不可隐瞒。”
这是要他自己亲口陈述那不堪的孽缘，将私密的丑闻置于这庄严佛殿的光天化日之下。
这无异于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孙悟空身躯微微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这灵山稀薄的勇气，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诸佛，最终落在地面的莲纹金砖上，声音干涩地开口：
“弟子……罪该万死。”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抵抗那巨大的羞耻，“那日灵山法会，弟子……弟子饮了玉帝所赐‘蟠桃酿’，此酒……效力非凡，乱人心神。弟子一时……一时把持不住，酒后……妄念丛生，思及故人，便……便驾云去了翠云山芭蕉洞……”
他省略了变化“菩提祖师”试图封印记忆的荒唐行径，也略过了铁扇公主当时可能的心境，只将核心的、无法辩驳的事实，用最简略、最艰难的话语挤出：
“恰逢……铁扇公主独处洞中，亦……亦饮了那酒。弟子……弟子酒意上涌，心神失守，与……与她……有了……有了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四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喉咙。
殿中响起一片极低的、压抑的哗然。
尽管早有猜测流言，但由当事人亲口在如此场合承认，其冲击力依旧惊人。
“事后，弟子惊惧交加，仓皇离去，不慎……遗落了身份玉珏，与……一根护身毫毛。”他继续陈述，声音越来越低，“牛魔王……大哥他察觉端倪，寻得证据，怒不可遏，这才……这才兴兵问罪，波及花果山……酿成今日之祸。”
他将过程陈述完毕，不再言语，只是深深低下头。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那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一幅足以颠覆他数百年修行、令三界哗然的荒唐画卷。
“唉——！”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痛心与失望的叹息，来自旃檀功德佛唐僧。
他看着自己这个曾经让他头疼不已，却也寄予厚望的徒弟，如今亲口承认犯下如此佛门大戒，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离座起身，行至殿心，在孙悟空身旁朝着佛祖深深拜倒。
“我佛慈悲！”唐僧的声音带着哽咽与恳切，“悟空犯此大错，劣性难驯，实乃弟子教导无方，约束不力之过！弟子……弟子愿代其承受部分责罚！”
他抬起头，眼中含泪：“然，悟空虽顽劣，却非本性邪恶。想当年，他保弟子西行取经，一路降妖除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虽有桀骜，却始终护持弟子，初心不改，终证得斗战胜佛果位。其间功劳苦劳，天地可鉴！”
他顿了顿，继续为徒弟陈情，言辞恳切：“此次罪孽，固然深重，然究其起因，亦有那‘蟠桃酿’惑乱心神之外因，更有其修行日浅、定力不足之内因。若因此便将其数百年功德一概抹杀，废其修为，打入轮回，岂非……岂非过于严苛？望我佛念在其昔日功劳，念在其或有一丝悔改之心，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予其一个戴罪立功、洗刷罪孽之机！”
说到动情处，唐僧竟是泪洒殿前。
他与孙悟空师徒情深，一路行来，虽有紧箍咒约束，却也早已视如己出。
如今眼见徒弟闯下如此大祸，面临重惩，如何能不心痛疾首？
孙悟空中在一旁，听着师父为自己声泪俱下地求情，那原本因羞耻和麻木而冰冷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又夹杂着更深的愧疚。
他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如此卑微地为自己求饶。
他张了张嘴，想阻止师父，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殿内诸佛菩萨见金蝉子如此，亦是神色各异。
有被其师徒真情感动者，暗自颔首；亦有认为其过于溺爱，是非不分者，微微蹙眉。
观音菩萨亦再次开口，声音平和却有力：“我佛，金蝉子所言，不无道理。悟空之罪，当罚。然罚非目的，渡化方是根本。若能借此机缘，令其深刻反省，斩断尘缘，磨砺心性，或能因祸得福，佛法更进一层。若直接打落尘埃，恐非慈悲，亦断送一修行种子。”
主张严惩的金刚闻言，还想反驳，却被佛祖抬手制止。
如来佛祖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他看着下方拜倒的唐僧，又看看垂首不语的孙悟空，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亘古：“金蝉子，你师徒情深，我佛已然知晓。然功是功，过是过，赏罚需分明，方能维护佛法威严，警示后来者。”
他的话，让唐僧的心沉了下去。
佛祖继续道：“孙悟空，你身犯淫戒，此为根本大戒；引发争斗，涂炭生灵，此为滔天罪业。两罪并罚，依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然而，佛祖的话并未说完，他目光微转，似是看向了殿外云海深处，仿佛在感应着什么，片刻后，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孙悟空身上。
“然，三界因果，错综复杂。此事尚有余波未了，牛魔王处怨气未消，天庭亦在观望。我佛之判决，需待各方因果稍显，再行定夺。”
此言一出，殿内皆是一怔。佛祖竟未立刻宣判？
“孙悟空，”佛祖声音带着无上威严，“在此期间，你需于灵山后山‘思过崖’下面壁静思，不得踏出半步！好好反省己过，涤荡心灵，以待最终发落！”
这不是最终的判决，却是明确的禁锢。
“韦陀尊者。”
“弟子在。”韦陀出列。
“由你看守思过崖，不得有误。”
“尊法旨！”
孙悟空闻言，心中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更加沉重。
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跪伏的师父，对着佛祖的方向，深深一揖：“弟子……领法旨。”
他知道，这暂时的囚禁，是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平静。
真正的审判，或许将在牛魔王的怒火、天庭的态度以及更多未知变数交织之下，才会最终降临。
而他，只能在这佛光笼罩的牢笼中，等待那未知的命运。
那根金色的猴毛，如同烙印，将伴随他度过这段煎熬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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