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光环，带来的并非只是掌声与庆功酒。它更像一束强烈的聚光灯，将华声，尤其是林烨，推到了一个更为复杂、也更为引人注目的舞台中央。
“天籁”演出的成功，在专业领域引发了地震。权威音乐科技杂志《声学前沿》以封面专题报道：“从‘声墟’到‘天籁’：华声如何重新定义声音空间艺术？” 文中详细分析了系统的技术原理，盛赞其“将实时无线音频对象控制提升到了近乎实用的艺术创作层面”。更多艺术机构、实验剧团、甚至高端商业展示公司发来咨询邮件，探讨合作可能。甚至有海外知名音乐节的艺术总监通过中间人联系，询问“天籁”系统海外巡展的可行性。
然而，随之而来的不只是橄榄枝。
三天后，一封措辞严谨、盖有某大型通信设备企业法务部公章的信函，摆在了林烨的办公桌上。信中指出，“天籁”系统中使用的某项底层无线传输协议优化算法，涉嫌侵犯其公司名下某项“广泛用于低延迟音频传输”的专利。要求华声立即停止相关技术的使用，并进行赔偿谈判。
几乎同时，网上开始出现一些技术帖，以“专业分析”的口吻，质疑“天籁”系统的真正创新性，认为其核心不过是“现有技术的豪华拼装”，并暗示其惊人的稳定性和低延迟表现“可能使用了某些未公开的、游走于标准之外的非常规手段”。
赵栋和法务团队紧急应对。初步分析，对方主张的专利覆盖面极广，描述模糊，存在“专利灌木丛”的嫌疑，但打起官司来耗时耗力，且对华声刚刚建立的技术声誉可能造成负面影响。
“这是看见肥肉，苍蝇就围上来了。”赵栋面色阴沉。
“不完全是苍蝇，”林烨翻看着那些质疑帖，语气平静，“有些分析角度很专业，背后可能有同行在推波助澜。我们跑得太快，太显眼了。”
“涟漪”方面，首月销量捷报带来的喜悦，很快被更现实的挑战冲淡。市场热度在首销爆发后，进入了一个平稳期，日销量回落。竞争对手们迅速反应：国际音频巨头S公司宣布其主力twS型号降价促销，直接挤压千元价位段；国内几家以性价比和营销见长的品牌，则发布了音质宣传升级的新品，价格更加激进。
“我们必须保持热度。”市场总监在会议上忧心忡忡，“‘涟漪’的口碑在发酵，但声音还不够大，不够出圈。我们需要更大的营销声量，或者……更吸引眼球的产品卖点。”
小李提出：“软件otA升级即将推送，我们可以借此做一波宣传。另外，是否考虑与一些热门Ip联名，或者找顶流代言，快速拉升知名度？”
林烨摇头：“Ip联名和流量代言，短期内或许能冲销量，但容易稀释我们刚刚建立的‘音质’专业认知。我们要巩固的，是‘华声出品，音质保证’这个标签。”他思索片刻，“继续深耕内容。鼓励更多用户分享他们的听音体验，特别是用‘涟漪’发现老歌新细节、提升影音娱乐沉浸感的真实故事。同时，启动‘创作者支持计划’，寻找一批真正懂声音、有品位的音乐人、音频Up主，进行深度合作，产出高质量的内容。”
他顿了顿，看向研发团队：“‘涟漪E1 plus’的进度要加快。除了解决已知问题，我需要一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长板’。在保证核心音质的前提下，有没有可能在某个单项体验上，做到同价位段，甚至越级的‘第一’？比如，通话降噪？或者，游戏低延迟模式？”
会议室里讨论声再起。成功的下一步，不是高枕无忧，而是更精密的布局和更犀利的突破。
家庭似乎成了唯一能让林烨暂时卸下盔甲的港湾，但即便是这里，也泛起了新的“涟漪”。
母亲李素珍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林烨几次晚上回家，发现母亲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但电视并没有打开。问起来，她只说“有些累”。
直到一个周末下午，林烨无意间听到母亲在阳台上压低声音打电话，语气带着迟疑和恳求：“……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可孩子毕竟……他现在有出息了，我就想……能不能见一见？我不求别的……”
电话那头似乎拒绝了。母亲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林烨站在客厅里，心中震动。母亲一直独身将他带大，关于父亲，她从未多提，林烨也早已将那份缺失埋入心底。此刻，这通电话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尘封往事的一道缝隙。
他没有立刻去问母亲。有些寂静，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打破，就像有些伤痕，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再次检视。家庭的复调中，出现了他从未预料到的、低沉而绵延的旋律线。
夜深了。林烨独自留在办公室。桌面上，左边是法务部对专利纠纷的风险评估报告，右边是市场部关于“涟漪”下一阶段竞争策略的方案。电脑屏幕上，还开着“天籁”演出当晚，观众用手机拍摄的、有些晃动的现场片段。黑暗中，那些被声音点亮的惊叹脸庞，依然清晰。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但更深层的疲惫。这种疲惫不是源于身体，而是源于需要同时驾驭多个声部、应对不同性质挑战的精力耗散。艺术的理想国，商业的角斗场，技术的专利雷区，还有家庭深水中泛起的往事沉渣……这些旋律各自有着不同的节奏、调性和情感强度，却必须由他一人来倾听、协调，试图将它们谱写成一首不崩坏的整体乐章。
他想起“天籁”演出中，那些独立运动又最终和谐共鸣的声音对象。个体的轨迹可以自由，但必须存在于一个更高层级的结构和规则之下，才能避免混乱。对于现在的华声和他自己而言，这个“更高层级的结构和规则”是什么？
是清晰的战略定力。是在喧嚣中，牢牢抓住最核心的东西。
对华声而言，核心是“声音的价值”——无论是极致的艺术探索，还是大众的品质体验。
对他个人而言，核心是……他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一时难以定义。是责任？是成就？还是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熄灭的、对创造美好事物的渴望？
手机屏幕亮起，是方启维发来的一条信息：“林总，关于那个专利问题，我和老赵有个新想法。也许我们可以主动出击，申请将我们优化后的算法核心部分，形成新的行业标准提案。虽然路长，但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林烨看着这条信息，疲惫的眼神里，重新亮起一点光。
是的，不能只防御，更要构建。在商业、技术甚至生活的复调中，唯有主动创造规则、定义价值，才能引领旋律，而非被杂音淹没。
他回复：“明天上午，详细讨论。”
然后，他关掉电脑，拿起外套。该回家了。无论那里有什么样的旋律等待，那是他必须聆听、也必须回应的，最重要的声部之一。
城市在他身后展开，像一片浩瀚的、由无数光点和声音组成的海洋。而他驾驶的小车，如同航行其上的扁舟，朝着一个名为“家”的港湾驶去。身后的海洋里，艺术的余响、市场的波涛、技术的暗流、往事的低语，仍在回荡、交织。
复调时代，已然降临。
（第一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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