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过被鲜血浸透的乱石滩,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
孙轻率领的中军主力,在丢下笨重的辎重车辆后,如同一条解去束缚的巨蟒,以惊人的速度向南蜿蜒推进。他胯下那匹青骢马的四蹄几乎不沾地,身后是如林的长矛、如潮的脚步。六万黄巾将士——瞿通的本部赤膊悍卒、卞珩的黑衣弓手、尉迟明的“剔骨营”、段与的枪阵、虞卿的刀盾兵、贾浅的轻骑——汇成一道土黄色的洪流,在官道上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快!再快!”孙轻不断催促,声音在风中破碎。
他的判断已臻坚定:黑松林的火攻是拖延,孙坚的阻击是最后的屏障。蔡泽的全部心思都在斥丘城头,这里只是他不得不分出来的一支偏师。击溃它,碾碎它,然后与张梁内外夹击——太平道的转机就在眼前!
前方二十里,丘陵上的喊杀声已隐约可闻。
丘陵阵地,血战已持续两个时辰。
孙坚的古锭刀刃口翻卷了三处,刀身上凝结着厚厚一层暗红血垢。他驻刀而立,胸膛剧烈起伏,甲胄上的虎头吞肩被削去一角,左臂铁护腕上一道深痕几乎穿透。身后,江东子弟兵的尸体沿着山坡层层叠叠,但阵线依旧如磐石。
凌操的左肩中了一箭,箭杆已被折断,箭头还嵌在骨肉里。他用布条草草捆扎,双刀依旧握得死紧。
“主公,他们又上来了!”程普喘着粗气指向坡下。
公孙述的第七次冲锋正在集结。这个“金刀”已经杀红了眼,亲自下马徒步,将那柄六十四斤的金背大刀拖在身后,刀尖在泥土中犁出一道深沟。他身后的黄巾士卒不足四千,但个个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战意——那是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只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的人才有的眼神。
“弟兄们!”公孙述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传遍战场,“孙轻渠帅的援军马上就到!咱们再冲一次!就一次!为了大贤良师——杀!”
“杀!!!”
最后的冲锋开始了。这一次没有阵型,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向前扑击。黄巾士卒踏着同袍的尸体,嚎叫着向上攀爬,许多人手中武器已失,便捡起石头、折断的矛杆,甚至用牙齿。
孙坚深吸一口气,将古锭刀高举:“徐州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两股洪流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汉军阵线终于出现了裂缝——不是被冲破,而是因为体力透支、伤亡过重而产生的自然松动。公孙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狂吼着,金刀化作一道金色旋风,硬生生从戟阵中撕开一道缺口!
三名汉军长戟手被他连人带戟劈成两段,鲜血泼洒如雨。公孙述踏着碎肉断骨向前,金刀左右横扫,又有四五人被拦腰斩断。他身后的黄巾悍卒如决堤之水,从这个缺口汹涌灌入!
“堵住!”孙坚目眦欲裂,亲自率亲卫扑向缺口。
古锭刀与金背大刀第一次碰撞。
“铛——!”
巨响震得周围士卒耳膜欲裂。孙坚虎口迸裂,连退三步。公孙述也踉跄后退,但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光芒:“孙文台!纳命来!”
两人战在一处。刀光如雪,金芒如电,方圆三丈内无人敢近。孙坚刀法精悍,招式狠辣,但体力消耗太大;公孙述状若疯虎,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转瞬交手十余合,孙坚左肩甲被劈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公孙述肋下也被划开,肠子隐约可见,但他浑然不觉。
“主公!”黄盖挺铁鞭来救,被公孙述反手一刀震飞兵器,胸口挨了一脚,吐血倒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北方地平线上,烟尘冲天。
一面“孙”字大旗率先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是无数土黄色的旗帜、如林的枪矛、望不到尽头的人潮。孙轻的主力,到了。
公孙述仰天狂笑,笑声中带着血沫:“哈哈哈!孙轻渠帅来了!弟兄们,杀光这些汉狗!”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在孙轻大军的两翼——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乱石滩中,忽然竖起了无数旗帜。
黑色的“蔡”字大纛在正中央升起,如同死神展开的斗篷。左侧,血红的“许”字旗猎猎作响;右侧,墨绿的“黄”字旗迎风招展。更远处,“潘”、“邓”、“李”、“郭”、“曹”、“夏侯”……一面面将旗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那不是几面旗,是上百面!不是几千人,是数万大军!
乱石滩活了。
那些看似杂乱的石块后面、浅沟之中、枯草丛里,站起了密密麻麻的汉军士卒。他们抖落身上的伪装草叶,从挖好的藏兵壕中跃出,刀出鞘,弓上弦,沉默地结成战阵。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快得令人心悸——仿佛这些士兵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的战争机器。
孙轻猛地勒住战马。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目光从左侧扫到右侧,从前扫到后。汉军的伏兵不仅出现在两翼,甚至有一支精锐骑兵不知何时已绕到他大军后方,截断了退路!
那不是偏师。
那是蔡泽的全部主力。
中计了。
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孙轻的脑海,冰冷,刺痛,带着死亡的气息。他想起张角枯瘦的手按在自己肩上的重量,想起那句“如果事不可为……一定要把这十万兄弟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晚了。
一切都晚了。
“结圆阵!快结圆阵!”孙轻嘶声大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形,“弓手向外!长矛手立拒马!快——”
他的命令尚未传遍全军,汉军的战鼓响了。
不是寻常鼓点。是三声缓慢、沉重、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闷响,然后骤然加速,化作暴雨般密集的狂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就是命令。
许褚动了。
这个如同铁塔般的巨汉跨上战马——那匹马也是特选的河套良驹,比其他战马高出整整一头,披着铁甲,只露眼鼻。许褚本人更是全身覆甲,连面部都罩着恶鬼面甲,只露出一双燃着战火的眼睛。他手中那柄加长的斩马刀,刃长五尺,柄长六尺,通体黝黑,只在刃口有一条雪亮的寒光。
“玄甲卫——”许褚的声音透过面甲,沉闷如雷,“随我破阵!”
一千玄甲重骑开始移动。
起初很慢,如同冰川滑动。沉重的马蹄踏在乱石上,发出碾碎骨骼般的“咔嚓”声。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铁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但随着速度逐渐提升,这支钢铁洪流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到最后,已如天崩地裂!
一千匹铁甲战马,一千名铁甲骑士,汇成一道黑色的死亡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撞孙轻大军的左翼!
“立矛!立矛!”黄巾军阵中的军官嘶声呐喊。
长矛手仓促将矛尾杵地,矛尖前指,试图组成枪林。但这临时结成的阵型,在玄甲重骑面前脆弱如纸。
许褚一马当先,斩马刀横挥。
“咔嚓!咔嚓!咔嚓!”
三排长矛应声而断。不是被砍断,是被那恐怖的力量直接撞断、砸断、碾断!矛杆碎片四溅,持矛的黄巾士卒虎口崩裂,手臂骨折,惨叫着向后倒飞。
然后铁骑撞入了人墙。
那是血肉与钢铁的碰撞,是生命与死亡的碾压。
战马的铁蹄踏碎胸骨,骑士的长槊刺穿躯体,斩马刀挥过带起一片残肢断臂。玄甲卫根本不追求精准击杀,他们只是冲锋、再冲锋,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在黄巾军阵中犁出一道又一道血肉沟壑!
左翼瞬间崩溃。
不是被击溃,是被彻底碾碎。许多黄巾士卒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铁蹄踏成肉泥。阵型被撕开一个近百丈宽的口子,黑色的铁骑从这个缺口灌入,然后左右分卷,如两条毒龙般向纵深穿插!
几乎同时,右翼也动了。
黄忠没有骑马,他站在一处稍高的石堆上,手中那张五石强弓已拉成满月。
他的目标不是普通士卒。
是旗手。
是军官。
是那些试图重新组织抵抗的节点。
弓弦震响。
一支狼牙箭破空而去,跨越一百五十步距离,精准地洞穿了一名正在挥舞令旗的黄巾百夫长的咽喉。那人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下,令旗落地。
第二箭,射穿了一名吹号手的胸膛。
第三箭,将一名手持铜锣的传令兵钉死在土堆上。
黄忠射箭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箭都致命,每一箭都打在黄巾军指挥体系最脆弱的地方。他身后,四千饮羽卫弓骑兵开始游走,他们分成数十小队,沿着黄巾军阵边缘飞驰,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泼洒进去,不追求覆盖,只追求制造混乱——射马,射旗,射那些看起来像头目的人。
“不要乱!向我靠拢!”孙轻还在竭力嘶喊,但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微不可闻。
他看到瞿通赤膊挥舞双锤,试图挡住一支玄甲卫的小队,却被许褚亲自迎上。两马交错,斩马刀与铜锤碰撞,溅起火星。瞿通号称“暴虎”,力能扛鼎,但在许褚那非人的力量面前,只撑了三合。第三刀,斩马刀劈开铜锤,余势不减,将瞿通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虎皮坎肩、兽牙项链、精铁般的肌肉,全都在这一刀下化为漫天血雨。
段与看到瞿通惨状,吓破了胆。但不等他逃走,一支狼牙箭从极远处射来,精准地贯穿了他的眉心。段与僵在原地,黑袍无风自动,然后缓缓倒地。黄忠在石堆上放下弓,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堪一击。”
虞卿被困在一群汉军中苦苦挣扎。但下一刻,一道刀光如雷霆闪过。夏侯渊纵马掠过,长刀回旋,尉迟明那颗圆滚滚的头颅飞上半空,脸上还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落地时被乱马踏碎。
崩溃了。
全线崩溃。
六万大军,在不到半个时辰内,从一支气势如虹的生力军,变成了一盘散沙。指挥系统彻底瘫痪,士卒找不到长官,长官找不到旗号。许多人只是本能地朝人少的地方跑,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前方是死守丘陵的孙坚部,左翼是反复碾压的玄甲卫,右翼是游射袭扰的饮羽卫,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曹操的虎豹骑,截断了退路。
更可怕的是,汉军的步兵主力开始推进了。
潘璋的先登军、邓当的陷阵军,这两支以攻坚闻名的精锐,结着严整的方阵,如两道移动的城墙,从正面向内挤压。长戟如林,步伐统一,每一次齐声呼喝,便向前推进三步,收割一片生命。
曹操坐镇中军,曹洪、夏侯渊、曹纯、樊稠各领一军,如同四把利刃,专挑黄巾军聚集处穿插分割。曹军战术精妙,配合默契,往往以少击多却能迅速击溃敌军建制。
这不是战斗。
是屠杀。
是精心策划、耐心等待、然后一击致命的围猎。
孙轻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抽出环首刀,想要组织亲卫做最后一次反冲击,但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绝望。那种眼睁睁看着十万兄弟走向毁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渠帅!快走!”亲兵队长拉住他的马缰,眼中含泪,“我们护着你杀出去!回广宗!大贤良师还需要你!”
孙轻茫然地转头看他,又看向战场。
他看到丘陵上,公孙述还在死战。那个“金刀”已经身中七箭,左腿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却依旧拄着大刀站立,周围倒着二十余具汉军尸体。孙坚提着古锭刀走向他,两人说了什么,然后刀光再起。这一次,古锭刀斩断了金背大刀的刀杆,余势划过公孙述的脖颈。头颅飞起,无头尸身屹立不倒,血喷如泉。
孙坚割下公孙述的首级,高高举起,厉声长啸。
汉军士气大振,黄巾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随之崩塌。
孙轻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我不走。”他说,声音很轻,但清晰,“大贤良师把兄弟们的命交给我,我却把他们带进了死地。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他举起环首刀,指向战场中央那面黑色的“蔡”字大纛。
“亲卫营,随我来。”
“渠帅!”
“这是军令。”孙轻说,“我要去见见那个蔡泽。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记住——太平道的人,可以死,但不会跪。”
他纵马前冲。
三百亲卫,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老卒,沉默地紧随其后。这些人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殉道般的决绝。他们结成锥形阵,逆着溃散的人流,向汉军中军大旗方向突进。
沿途有汉军小队试图拦截,但都被这决死冲锋的气势所慑。孙轻的刀法本就不弱,此刻心存死志,更是招招搏命,连斩七名汉军士卒,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但他距离“蔡”字大纛还有两百步时,一道黑色的铁墙挡住了去路。
许褚看到蔡泽有危险,立刻率一百玄甲卫,回援本阵。
重骑刚刚完成一轮冲锋,正在重新整队。战马喷着白气,骑士面甲下的眼睛冷漠地看着这队不自量力的黄巾残兵。许褚的斩马刀还在滴血,刀身上挂着碎肉和布条。
孙轻勒住马。
他认出了这员汉将。刚才就是这个人,一刀劈死了瞿通,碾碎了左翼,亲手撕开了这场屠杀的序幕。
“让开。”孙轻说,声音嘶哑,“我要见蔡泽。”
许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斩马刀。面甲下传出沉闷的声音:“想过此路,踏某尸身。”
孙轻笑了。
那是一个惨淡到极点的笑容。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亲卫。三百人,现在还剩下不到两百。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甲胄破碎,兵刃染血,但眼神依旧坚定。
“弟兄们。”孙轻说,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清了,“太平道起事那天,大贤良师在巨鹿登坛,问了我们一句话。”
他顿了顿,环首刀高举:
“苍天已死否?”
两百亲卫齐声嘶吼,声震四野:“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否?”
“黄天当立——!!”
“今日,便让这些汉狗看看——”孙轻纵马前冲,声音在风中炸裂,“什么叫黄天之子,什么叫死不旋踵!”
“杀——!!!”
最后的冲锋开始了。
两百人对一百重骑,这是毫无胜算的战斗。但黄巾亲卫们嚎叫着,毫无畏惧地撞向那道钢铁城墙。有人被长槊刺穿,却死死抓住槊杆,为身后的同袍创造机会;有人被战马踏倒,临死前用刀砍马腿;有人扑到骑士身上,用牙齿撕咬铁甲的缝隙。
这是绝望的反扑,是困兽的最后一搏,是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洪流的悲壮。
许褚面甲下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见过很多敌人,怕死的,求饶的,崩溃的,但很少见到这种明明知道必死却依旧向前冲的疯子。这些黄巾贼,和以前剿灭的那些流寇不一样。
斩马刀挥出。
三名扑上来的亲卫被腰斩。但第四人从侧面冲来,环首刀砍在许褚的腿甲上,溅起火星。许褚反手一刀,将那人劈飞。
孙轻到了。
他避开正面,从侧翼切入,环首刀直刺许褚肋下——那是重甲连接的薄弱处。刀尖刺入三寸,被肌肉和铁甲卡住。许褚闷哼一声,斩马刀回扫。孙轻弃刀后仰,刀锋擦着鼻尖掠过。
两人错马而过。
孙轻从马鞍旁抽出一柄备用的短戟,再次扑上。许褚斩马刀太长,近身不便,索性也弃了长兵,抽出腰间大刀。
马战变成了步战。两个将领在尸山血海中搏杀。许褚力大无穷,每一刀都有开碑裂石之力;孙轻身形灵活,招式狠辣,专攻关节、面甲缝隙、甲胄连接处。大刀与短戟碰撞,火花四溅,金铁交鸣声压过了周围的喊杀。
二十合。
孙轻左肩挨了一刀,锁骨粉碎。他踉跄后退,口中溢血。
三十合。
短戟被震飞,孙赤手空拳,却依旧扑上,用头撞向许褚的面甲。许褚一拳砸在他胸口,胸骨塌陷。
但孙轻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一起倒地。
许褚面甲被撞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虬髯满布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刀举起,砸向孙轻的后脑。
就在这时,孙轻抬起头。
他满脸是血,牙齿脱落了好几颗,但眼睛亮得吓人。他盯着许褚,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出那句话——那句太平道起事时的谶言,那句百万黄巾心中的信仰,那句支撑他们走到今天、走向死亡的誓言:
“苍——天——已——死——!”
声音穿金裂石,压过战场喧嚣。
许褚的大刀顿住了。
他看见,周围还活着的十几个黄巾亲卫,听到这句话,全都停止了战斗。他们站在原地,有的断了手臂,有的肠子流出,有的只剩一口气,但全都昂起头,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齐声嘶吼:
“黄——天——当——立——!!!”
吼声在乱石滩上回荡,悲壮,凄厉,带着一种宗教般的狂热与绝望。连正在厮杀的汉军士卒都为之侧目,动作慢了一瞬。
然后,这些黄巾亲卫,集体扑向了最近的敌人。
不是攻击。
是拥抱。
他们抱住汉军士卒,抱住战马的马腿,抱住一切能抱住的东西,然后——引爆了身上的火油罐。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响起。火油四溅,烈焰腾空。这不是有效的杀伤,而是一种仪式,一种殉道,一种用最极端的方式宣告:我们失败了,但我们的信念不死。
许褚从地上爬起,面甲完全脱落。他脸上被火焰燎出几个水泡,但更多的是震撼。他低头看孙轻——这个黄巾渠帅已经死了,胸口完全塌陷,眼睛却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至死,他嘴角都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
仿佛在说:你们赢了这场战斗,但你们赢不了人心。
许褚沉默良久,弯腰,合上了孙轻的眼睛。
然后他转身,看向战场。
大局已定。
黄巾军彻底崩溃。残存的士卒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四散奔逃,被汉军骑兵追上一一剿灭。丘陵上,孙坚部开始向下反攻,与主力合围。旗帜倒伏,尸横遍野,鲜血汇成小溪,在乱石滩的低洼处积成一个个暗红色的水洼。
夕阳西下,余晖如血,照在这片刚刚吞噬了数万生命的土地上。
曹操纵马来到蔡泽身侧,轻声道:“将军,结束了。”
蔡泽没有说话。他骑在马上,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望着那些还在抽搐的尸体,望着远处被俘的黄巾士卒麻木的眼神。
风卷起一面破碎的杏黄旗,旗上绣着北斗七星。旗杆折断,旗面拖在血泥中,污浊不堪。
“收拾战场。”蔡泽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降者不杀。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那孙轻的尸体……”
“厚葬。”蔡泽说,“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曹操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诺。”
蔡泽拨转马头,准备离开。但走了几步,又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
乱石滩上,几个汉军士卒正在从尸体上搜集箭矢。一个年轻的黄巾俘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忽然挣脱束缚,扑到一具尸体旁,从那人怀里掏出一卷染血的帛书。他紧紧抱着那卷书,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喊:
“大贤良师……大贤良师……兄弟们死了……都死了……您说的黄天……黄天在哪里啊……”
哭声凄厉,在暮色中传得很远。
周围的汉军士卒举起了刀,但被军官制止了。
蔡泽静静地看着那个痛哭的少年,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北方。
广宗,就在那个方向。
那里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咳着血、捧着《太平要术》、等着弟弟和十万兄弟回家的老人。
他不知道,他等的人,永远回不去了。
“奉孝。”蔡泽忽然说。
郭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青衫上沾着尘土:“将军。”
“你说,”蔡泽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如果这天下……如果这苍天,真的已经病了,无药可救了。那么推翻它,重建它,是不是唯一的路?”
郭嘉沉默片刻,缓缓道:“将军,这话不该从您口中说出。”
“我知道。”蔡泽笑了,笑容有些疲惫,“我只是……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明知是死,还要跟着张角造反。”蔡泽望向远处那个还在痛哭的少年,“因为他们没有别的路。要么跪着饿死,要么站着战死。换做是我……我也会选后者。”
郭嘉没有接话。
两人并辔而立,在血色夕阳中,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良久,蔡泽一抖缰绳:“走吧。斥丘那边,该收尾了。”
马蹄踏过血泥,溅起暗红色的水花。
身后,乱石滩上,最后一缕硝烟缓缓升空,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而在更北方,广宗城中,中军大帐内。
张角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缩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葛元慌忙端来药碗,却被他推开。
老人挣扎着坐起,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望向南方,望向斥丘的方向,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梁弟……孙轻……兄弟们……”
他低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
帐外,秋风呜咽,如泣如诉。
油灯下,《太平要术》静静摊在榻上。帛面上,“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八个字,被新旧交叠的血斑染得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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