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十万将士,在上海的街头巷尾,与日寇进行着寸土必争的血战时;就在上海的市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援着前线时。
在他们的身后,沿着那条浑浊而壮阔的长江,一场同样艰苦卓绝,却又沉默无声的战争,也正在日夜不息地进行着。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争。
这,是一场为国续命的战争。
还记得咱们在第一节里,替蒋委员长算过的那笔“经济账”吗?
他知道,一旦全面开战,沿海富庶地区的工厂、港口和税收,迟早要丢。中国这个农业国的战争潜力,不在沿海,而在广袤的内陆。
如果说,淞沪会战是一场为了“面子”(打给世界看)和“骨头”(打出中国人的威风)的战斗;那么,这场沿着长江的大迁徙,就是一场为了“血液”和“内脏”的战斗。它要为这个即将被重创的国家,保存下能够坚持下去的,最根本的元气。
于是,就在“八一三”的炮声打响之后,南京国民政府下达了一道道紧急命令,一场规模浩大的“工业内迁”运动,开始了。
咱们把镜头,摇到黄浦江边的一个码头。
这里,是上海一家颇具规模的钢铁厂。厂长叫周文瀚,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留过洋的企业家。平日里,他最爱惜的,就是厂里那几台从德国进口的、崭新的车床和轧钢机。他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都要亲自擦拭。
可现在,这些“孩子”,正在被工人们用撬棍、榔头,叮叮当当地,拆卸成一堆堆冰冷的零件。
一个跟着他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一边拆,一边掉眼泪,他对周文瀚说:“厂长,俺们的心,就像拆这机器一样,碎了啊!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啊!”
周文瀚拍了拍老师傅的肩膀,眼睛通红,声音却异常坚定:“老李,你听我说。咱们今天拆了它,是为了将来,能在一个安定的地方,再把它装起来!机器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厂子没了,国家要是没了,咱们就什么都没了!”
“把这些铁疙瘩,运到四川去!运到大后方去!只要它们还在,咱们中国,就还能造出自己的枪,自己的炮!咱们的工厂,就还在!”
成千上万吨的机器零件、原材料、技术图纸,被工人们肩扛手抬,装上了一艘艘早已等候在码头的、吃水很深的小货轮和木驳船。
船上,不仅有机器,还有成千上万名像老李这样的、不愿当亡国奴的熟练工人和技术员,以及他们的家属。
船队,拉响了汽笛,逆着长江的滚滚波涛,向着遥远的、未知的西部,缓缓驶去。
这条西迁之路,充满了艰险。
头顶上,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日本轰炸机。
一个叫刘作孚的企业家,和他创办的民生公司,在这场大迁徙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他的船队,几乎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运输任务。
有一次,他的船队行驶到安徽江面时,遭遇了日军飞机的空袭。船员们,没有惊慌失措。他们一边用船上仅有的几挺高射机枪朝天射击,一边指挥着工人们,将最宝贵的机器零件,用油布盖好,防止被弹片击中。
一颗炸弹,落在了一艘驳船的旁边,掀起了巨大的水柱。船身剧烈地摇晃,一个装着精密车床零件的木箱,滑向了江边,眼看就要掉进水里。
周文瀚和几个工人,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抵住了那个重达上千斤的木箱。一个工人的腿,当场就被压断了,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但他没有松手。
他们知道,这箱子里装的,不是铁,是中国工业的火种。
江水里,是湍急的漩涡和险恶的暗礁。
长江三峡,自古以来,就是天险。逆水行舟,更是难上加难。纤夫们,赤着上身,喊着雄浑的号子,将沉重的船只,一步一步地,从激流中,拉向上游。
船上,是疾病和匮乏。
人们挤在拥挤的船舱里,缺医少药,很多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那个腿被压断的工人,就因为伤口感染,最终死在了去往重庆的路上。他没能看到那些机器,在新的土地上,重新轰鸣起来。
这,是一条悲壮的、流淌着血与泪的、逆流而上的生命线。
前方的将士们,在上海的血泊中奋战。他们多坚守一天,这条长江上的生命线,就能多向西延伸一程。
这,就是淞沪会战,最重大的,也是在当时,最不为人知的,战略意义。
这,就是那场赌局背后,真正的、为国续命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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