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上一杯烈酒,客官。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不喝点酒,怕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股子悲愤能把人的心给烧穿了。这杯酒,敬那些沉入江底的钢铁忠魂。
当陆军在上海的血泊里打滚时,咱们中国,还有一支小小的,几乎快被遗忘的军队——海军。
说起当时的海军,那真是一把辛酸泪。
这支海军的“根”,是在耻辱里泡大的。 它的前身,是大清国的北洋水师。曾经,它也是亚洲第一,威风凛凛。可甲午年那场黄海上的大火,把它烧了个精光,也把整个中国的脊梁骨,给烧断了。从那以后,“有海无防”,就成了这个国家心头一道滴血的伤疤。
民国建立后,无数仁人志士,都梦想着能重建一支强大的海军,洗刷甲午的耻辱。可是,国家穷啊,军阀混战,连年的内耗,把那点可怜的家底都打光了,哪还有钱去置办那些吞金巨兽一样的军舰?
所以,这支海军的“身子”,是在夹缝里长大的。 当日本的海军已经是世界第三,拥有航空母舰这种能跨越重洋的“大杀器”时,咱们的海军呢?全是些清末和民国初年从国外买来的老古董。最大的两艘巡洋舰,“平海”号和“宁海”号,还是向日本和德国订购的,吨位小,装甲薄得像层纸壳,连人家一艘重巡洋舰都比不上。整个中国海军的实力,加起来,还不如日本海军一个零头。
但就是这么一支弱小的舰队,接到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封锁长江!
地点:江阴。
江阴,是长江下游最狭窄的一段江面,素有“江尾海头”之称,是扼守南京的最后一道水上门户。江面在这里猛然收紧,像一只扼住命运咽喉的手。一旦日军舰队溯江而上,他们的舰炮,可以直接轰击南京城。
海军总司令陈绍宽,接到了蒋介石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日本人挡在江阴之外。
陈绍宽是个老海军,福建人,从马尾海军学校毕业,一辈子都在跟军舰打交道,船上的每一颗铆钉他都认得。那些船,就是他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毕生的心血。
他把自己关在江阴的指挥部里,整整一夜。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军舰的照片,从“平海”、“宁海”,到更老旧的“逸仙”、“应瑞”,每一艘,他都能叫出名字,都能说出它的历史。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拿他手底下这些“老弱病残”,去跟日本的飞机和巨舰硬碰硬,无异于拿鸡蛋去砸石头。
可如果不这么做,日军的舰队,不出三天,就能兵临南京城下。
他没得选。
他能做的,只有一个选择,一个让所有海军军人都心痛欲裂的选择——沉船锁江。
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去构筑一道水下的、悲壮的、一次性的防线。用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代价,去为这个国家,多争取一点时间。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二日,一个阴沉的夜晚,江上起了浓雾,江水是黑色的,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江阴江面上,几十艘大大小小的军舰和被征用的商船,排成了一列悲壮的队形,像一群准备走向祭坛的活祭。
一个叫林文博的年轻海军军官,刚刚从马尾海军学校毕业,他正最后一次擦拭着“通济”舰上那门老旧的克虏伯炮。炮身的铜铭牌已经被他用油布擦得锃亮,上面刻着一串他看不懂的德文。这门炮,比他的爷爷年纪还大。他入伍那天,就是在这门炮前宣的誓,誓言要驾驭军舰,驰骋海疆,保卫海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第一个任务,竟是亲手把它沉入江底。
汽笛突然长鸣,不是出航的欢快号角,而是悠长、悲凉的哀鸣,像一头受伤的巨鲸在哭泣,声音在江雾中传出很远很远。
水手们含着泪,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吊床,那吊床摇晃了他们无数个在海上的日夜;最后一次抚摸冰冷的船舷,那上面还留着训练时手掌磨出的老茧。一个老水手,把半瓶没喝完的酒,洒在了甲板上,喃喃道:“老伙计,喝口酒吧,下面……冷。”
然后,在军官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命令下,他们转动了舰船最底层的阀门——海底门。
林文博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那是冰冷的江水涌入船舱时,钢铁骨架发出的痛苦呻吟。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舰长站在舰桥上,笔直地敬着军礼,泪水顺着他满是风霜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望远镜上。
一艘艘战舰,缓缓倾斜,江水没过甲板,带着不甘的怒吼和金属扭曲的尖叫,沉入了冰冷的江底,化作一道水下的钢铁长城。
“通济”舰沉下去的时候,林文博站在岸边的泥地里,也敬了一个礼。他仿佛还听得到当年兄弟们在甲板上的笑闹声,闻得到船舱里那股机油、汗水和淡淡的海水咸味混合的味道。今晚,他们亲手把它送进了坟墓。他没有哭,只是心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块冰,让他无法呼吸。
铁骨,沉入了江底。
沉下去的,是中国海军几十年积攒的全部家当。
浮上来的,是一个民族,在绝境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抵抗到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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