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日军兵分三路,完成了对南京的合围。松井石根的大军,从上海的血泊中踏来,带着复仇的烈焰和胜利者的傲慢,扑向了这座六朝古都。
城内,十几万仓促集结的守军,在卫戍司令唐生智的指挥下,匆忙布防。这些部队,大多是刚从淞沪战场上撤下来的残兵,惊魂未定,疲惫不堪。他们,即将用残破的血肉之躯,去守卫一座残破的城。
而唐生智,为了表示他“破釜沉舟”的决心,干了一件蠢事:他下令,将南京城下关渡江的所有船只全部收缴,沉入江底或开到上游,不许任何部队和个人私自过江。他想断了所有人的退路,逼着大家死战。可他没想到,他也断了自己和所有人的生路。
十二月初,战斗在南京外围的光华门、雨花台、紫金山……这些地方,都爆发了极其惨烈的战斗。
雨花台阵地,这里是南京南面的制高点。日军的炮弹,像犁地一样,将这里的工事一遍遍地翻开。守卫这里的,是孙元良的第八十八师,就是那支在淞沪战场上打得最顽强的德械师。但此刻,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支兵强马壮的王牌了,全师上下,都是伤痕累累的老兵和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
一个叫吴子昂的年轻少尉,刚从军校毕业没几个月。他趴在战壕里,看着身边一个不断呕血的伤兵,又看了看远处像蚂蚁一样涌上来的日本兵,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但他还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对身边仅剩的十几个士兵嘶吼道:“弟兄们!我们是德械师!是中国的脸面!跟我上!”
他们冲出了战壕,随即就被日军密集的机枪火力,打倒在地。
光华门阵地,这里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日军的坦克,像一头头钢铁怪兽,咆哮着,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古老的城门。
一个叫赵大春的四川兵,跟着他的连队,死守在这里。他当兵前,是给地主扛活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不知道南京是六朝古都,他只知道,长官让他守住这面墙,墙后面,就是他的国家。
日军的炮火,在城墙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一辆九四式轻型坦克,发出“嘎啦嘎啦”的怪叫,碾压着同伴的尸体,第一个从缺口里,挤了进来。
坦克的机枪,开始疯狂地扫射,将周围的中国士兵,成片地扫倒。
“手榴弹!炸掉它!”连长大喊。
几个士兵,抱着手榴弹冲了上去,但还没靠近,就被坦克上的机枪打成了碎片。
赵大春,看着那头耀武扬威的钢铁怪兽,眼睛红了。他没有手榴弹,他是步兵。但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被炸死的战友身旁,散落着一整箱的木柄手榴弹。
他想也不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用他那双只会扛麻袋的、粗糙的大手,笨拙地,将四五颗手榴弹的引信,全部拧开,然后用绑腿带,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他抱着那个冒着“滋滋”白烟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炸药包”,从废墟后面,一跃而起。
他没有喊口号,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他娘教他的四川话:“龟儿子!老子跟你拼了!”
他迎着坦克的机枪子弹,冲了上去。子弹在他的胸前和腿上,打出了一个个血洞,但他没有停下。
他最终,滚到了那辆坦克的履带下面。
“轰!”
一声巨响,他成了一团血雾。那辆不可一世的钢铁怪兽,也被炸断了履带,趴在地上,成了一堆废铁。那个致命的缺口,暂时被堵住了。
这样的故事,在南京的每一个阵地上演。教导总队的士兵,用他们最后一点德式装备,与日军进行着精准的对射;粤军的弟兄们,则再次亮出了他们的大刀,在残破的城垣上,与冲上来的敌人,进行着最原始的肉搏。
但是,个人的英勇,无法挽回战局的崩溃。
就在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一个动摇的、致命的信号,却从最高统帅部,传了下来。
远在武汉的蒋介石,收到了前线雪片般飞来的、伤亡惨重的战报。同时,他也收到了德国大使陶德曼正在积极“调停”,日本人似乎提出了一个可以“和谈”的条件的消息。
于是,一封措辞开始变得模糊的电报,发到了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的手中。电报里,不再是“誓与南京共存亡”的决绝,而是增加了“如情势不能久持,可相机撤退”这样给自己留后路的字眼。
这封电报,就像一颗毒药,从最高层,注入了南京守军本已脆弱不堪的指挥系统中。它让本就信心不足的唐生智,彻底失去了死战到底的决心,开始为自己的后路,做起了打算。
血色的城垣,即将迎来它最耻辱的,崩溃时刻。
喜欢国殇十四年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国殇十四年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