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华“现金拍桌”的壮举，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813所，将之前死水般的绝望吹得七零八落。
那一万元现金带来的震撼，远不止于视觉冲击。当王会计用颤抖的手将这笔巨款——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锁进保险柜时，那“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也锁住了研究所滑向深渊的命运，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消息传开的速度超乎想象。
食堂里，棒子面粥仿佛一夜之间稠了不少，虽然依旧见不到几点油星，但大家碗里的窝窝头，似乎都变得实在了些。更重要的是，每个人脸上那麻木绝望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抑制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李工……不，李主任！真从南方拉来了五万块的广告费！”
“我的老天爷，五万！还是定金！这下工资有着落了！”
“真在火箭上刷广告？这……这能行吗？部里能同意？”
“不同意？不同意你给大家发工资啊？有钱就是硬道理！”
“了不得啊，这李振华，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真有通天的本事！”
议论声中，有狂喜，有感激，有难以置信，当然，也依旧残留着一些怀疑和观望。但无论如何，李振华这个名字，在813所里，已经从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变成了一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能搞来“救命钱”的能人。
之前骂李振华“亵渎科学”最凶的陈工，接连几天都称病没来上班。偶尔在走廊里遇到，他也是低着头快步走过，全然没了往日技术权威的趾高气扬。那砸在桌面上的钞票，无声，却比任何辩驳都更有力量。
王胖子更是成了李振华最忠实的跟班，走路都带着风，逢人便说“我早就看出振华……不，李主任不是池中物！”。
然而，这股由金钱带来的兴奋劲儿还没持续两天，一股新的、更令人不安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先是部里突然来了两个穿着四个口袋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干部，在所长赵德明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离开时，赵德明送他们到门口，脸上非但没有拿到钱后的喜悦，反而比之前没拿到钱时还要凝重几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随后，所里开始流传起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部里对咱们卖广告的事，很不满意！”
“何止不满意！有人说这是歪风邪气，破坏了航天事业的严肃性和纯洁性！”
“完了完了，刚看到点希望，别又把路给堵死了啊……”
“我就说这事太悬乎，这下捅到天上去了，李工这次怕是……”
这些议论像冰冷的阴雨，重新浇在人们心头。王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吃饭时又变回了唉声叹气的模样，抓着李振华的胳膊：“振华，这……这不会有事吧？咱们可是为了所里啊！”
李振华表面镇定，安抚着王胖子，心里那根弦也绷紧了。他料到会有阻力，但没想到来自上面的反应会这么迅速、这么直接。这已经不是观念之争，而是触及了更深层次的规则和红线。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天下午，李振华正在那间挂着歪斜木牌、名为“商航办”的仓库里，对照着脑海中系统奖励的【基础结构力学优化方案】，尝试理解那些精妙绝伦、远超时代的设计思路。越是深入研究，他越是感到震撼，同时也越发苦恼——如何能“合情合理”地将这些技术拿出来？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所长赵德明。他脸色依旧沉重，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李振华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担忧，有审视，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振华。”赵德明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所长？”李振华放下手中的旧图纸，站起身，心里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赵德明走到他面前，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似乎在斟酌每一个用词，最终开口道：“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李振华心头一紧，该来的终于来了？是福是祸？
“别问。”赵德明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敬畏，“有领导要见你。”
“领导？部里的？”李振安下意识地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赵德明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不是部里。是……更上面的。记住，去了之后，领导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实事求是，但也要……注意分寸。”
更上面的？！
注意分寸？！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李振华心上。连赵德明都用如此谨慎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语气，来人的身份和目的，显然极不寻常，远超他的预料。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明白。”
他换上了自己那套最好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用力抚平上面的褶皱，又借了王胖子一点发油，将头发仔细梳拢。
跟着赵德明走出仓库，一辆黑色的、款式老旧但保养得极好的红旗轿车，静静地停在研究所那斑驳的大门门口。车牌是普通的民用牌，但那种沉稳内敛、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名穿着普通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像是秘书的年轻人站在车旁，见到他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熟练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上车吧。”赵德明拍了拍李振华的肩膀，眼神里带着鼓励，也带着深深的忧虑。
李振华弯腰钻进了轿车。车内空间宽敞，内饰简洁，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威严感。秘书坐进副驾驶，司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车辆平稳地启动，驶离了813所。
车窗外，北京的街景缓缓向后移动。李振华的心跳有些快，他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即将见到的是谁，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就此青云直上，还是万丈深渊。
但他知道，从他提出“火箭刷广告”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这次神秘的召见，或许将是他，乃至整个813所，乃至他那个“商业航天”构想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是就此被扼杀在摇篮里，还是……能搏出一片新的天地？
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手心里微微出汗，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红旗轿车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最终驶入了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门岗森严的院落。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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