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航提出的“自适应渐变螺旋扫描路径”，在超级计算机的虚拟熔池中，绽放出令人屏息的光芒。
模拟结果清晰地显示：传统往复扫描如同粗暴的犁地，在金属“土壤”中留下深刻的应力沟壑；而新的螺旋路径则像一位最耐心的园丁，让热源均匀渗透，层层滋养，最终得到的温度场与残余应力云图，平滑得近乎完美。榫头关键区域的峰值应力预测下降了百分之二十。
理论上的完美，让困顿的团队看到了破晓的微光。
“思路有价值！”叶菲莫夫院士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手指重重戳在模拟图像上，“但模拟是理想国，现实是烂泥地。激光器的动态响应、粉末的微小波动、保护气体的每一丝紊流……都可能让这完美的‘舞蹈’踩错节拍。”
他目光扫过因希望而焕发神采，又因严酷现实而紧绷的年轻面孔：“我们需要一次实打实的‘演出’。用这个新算法，打印一片全尺寸叶片试验件，然后，把它扔进最严苛的测试炉里。成功，我们打开一扇门；失败……”他顿了一下，“我们至少知道哪块石头最硬。”
这是一次高风险的技术豪赌，将消耗宝贵的材料和以“天”计算的时间。但没有异议。在绝境边缘，清晰的危险好过模糊的绝望。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拦住了正要转身去准备的徐远航。“年轻人，”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你的新‘舞步’，会不会让我的‘榫头’踩到陌生的鼓点？我要知道，在新的温度历史和应力分布下，它和轮盘的‘握手’是否依然稳固。把模拟的详细边界条件给我。”
严谨，永远是创新的另一面。徐远航重重点头，将早已准备好的数据包递了过去。
就在实验室为这场“豪赌”调配资源、修改设备底层代码时，王胖子收到了欧空局正式发来的“下一阶段”通知——一份措辞严谨、程序完备的邀请函，核心内容是：为期两日的小规模现场技术审计。
审计，意味着从纸面评估踏入实体检验。对方要亲眼看看，远星公司是否真如其方案所述，拥有那份将商业组件淬炼成航天级可靠的“点金术”。
“他们想掀开引擎盖，看看里面是八缸猛兽，还是精心装饰的四缸机。”王胖子对屏幕中的汉斯·克鲁格说，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汉斯，你是我们最闪亮的镀铬层，也是最后一块实心钢板。审计期间，你必须是那个对每个螺栓扭矩都了如指掌的cto。”
汉斯推了推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着：“‘核心设计验证实验室’已准备就绪，流程文档可以经受最挑剔的审视。但‘分布式研发网络’的故事……”
“故事必须真实，至少，在审计的两天内，它必须是绝对真实的。”王胖子打断他，“我会确保所有‘外部合作伙伴’的关键接口人，在这48小时内随时待命，应答如流。我们要展示的，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而是一个核心突出、协同高效、反应敏捷的有机体。这本身，就是未来航天该有的样子。”
四周的准备时间，一场关乎真实性与可信度的精密演出进入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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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华在审阅叶片新路径模拟成功的简报时，接到了战略研究室送来的另一份报告。简报边缘，他用红笔轻轻划出两行：
1. 美国“星辰探索”公司成功完成“蚱蜢”火箭原型机的垂直起降回收测试，成本叙事引发资本市场关注。
2. 俄联邦航天局与印度空间研究组织签署合作谅解备忘录，涉及发射服务及卫星技术，具体条款未公开。
美国人的创新步伐从未停歇，甚至更加激进。而北方的邻居，显然也在广结善缘，试图在困局中撬动新的杠杆。
“压力下的寻求出路，是本能。”李振华对战略室主任说，目光落在世界地图上，“印度是一个选择，但非最优。他们的需求与供给，更多是互补，而非升维。”他指尖在欧亚大陆的广袤版图上划过，“我们提供的，不能仅仅是‘另一个选择’，而应该是一个‘更好的游戏’。”
他沉吟片刻：“让我们与俄方的技术标准对话，第一次交流的主题，不妨设为：‘低成本高可靠路径下的技术标准协同前瞻’。听听他们对此的理解，也让他们看到，我们在思考什么。”
这不是项目对接，而是理念铺垫。是在对方心中，悄悄种下一颗种子：东方邻居所谋者大，且路径清晰，或许，值得并肩看看前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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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证性打印在深夜启动。设备低鸣，激光器的蓝色幽光在密闭的打印仓内有规律地跃动，按照那套全新的、充满数学美感的螺旋指令，一丝不苟地堆积着金属粉末。
徐远航守在控制终端前，眼睛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谢尔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睁开眼，看看打印进度，然后又闭上，仿佛在脑中同步进行着某种复杂的力学演算。
叶菲莫夫院士没有离开，他泡了壶浓茶，与赵志坚总师低声讨论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工艺偏差及应对预案。实验室里弥漫着咖啡、茶叶与金属预热混合的奇特气味，以及一种全神贯注的静谧。
窗外，秋意已浓，寒星点点。这座不眠的建筑里，一次可能决定“鲲鹏”心脏命运，也可能决定一群工程师数月心血成败的“铸造”，正在无人目睹的幽暗仓室内，悄然进行。金属熔融又凝固，如同文明在困境中，一次次试图凝结出更坚韧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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